《人山人海》與《追兇者也》敘事比較分析

孫信理

（中央宣傳部電影衛星頻道節目制作中心，北京 100088）

一、引言

近年來，由新聞事件改編而來的電影作品層出不窮，有斬獲國際電影節獎項的優秀作品，也有獲得高票房的院線影片。新聞改編電影無疑成為熱門的電影創作形式，但它不同于文學、漫畫改編電影等，有其獨特的改編和敘事方法。

二、電影敘述者的比較分析

誰在講述電影故事？毫無疑問是導演通過人物關系來建立戲劇沖突推進故事發展，運用敘事的表現材料進行影像敘事建構，以體現影片主題與風格。我們感受到《人山人海》和《追兇者也》不同的影像風格，是因為兩位導演有著不同的學習經歷和創作經歷，從而形成了各自的藝術表達風格與創作訴求。

（一）銀幕之外的電影敘述者

導演蔡尚君畢業于中央戲劇學院文學系，他的電影創作之路從編劇開始，其導演處女作《紅色康拜因》獲得了希臘塞薩洛尼基電影節最佳影片金亞歷山大獎。蔡尚君曾與第六代導演張楊合作，作為同時代的創作者其作品具有第六代導演的風格烙印。《人山人海》的創作再次證明了這點，題材選取自一則萬里追兇的社會新聞，關注社會底層小人物的命運，影像風格追求真實性，大量運用長鏡頭，紀實風格尤為明顯。

導演曹保平于北京電影學院畢業后留校任教，講授電影編劇課程。扎實的劇作功底，豐富的創作經歷，讓他成為學院派導演的典型代表之一。其代表作《烈日灼心》《追兇者也》，收獲獎項的同時取得了較高的票房。其駕馭故事能力突出，作品在商業與藝術之間尋求平衡。他雖與第六代導演身處同時代，但作品風格有著完全不同的追求，他的電影作品不僅體現著藝術價值，也兼顧其作為商品的訴求。因此《追兇者也》傾向類型化創作，將一則萬里追兇的新聞素材改編為黑色幽默的荒誕喜劇。

（二）銀幕之內的次敘述者

導演作為銀幕之外的電影敘述者，還需要銀幕中的次敘述者來完成敘事。次敘述者可以說是電影中的人物，是電影視覺化的次敘述者，導演通過建立人物關系，設置情節點來構建敘事結構，以人物的視角將故事的開端、發展、高潮、結尾娓娓道來。可以看出，《人山人海》與《追兇者也》的次敘述者有很大差異，敘事結構也是完全不同的。前者中的主人公老鐵是影片重要的次敘述者，影片開始由老鐵向警察講述自己萬里追兇的故事，用閃回重現萬里追兇的過程，以及利用老鐵和警察的對白作為旁白對劇情做解釋與補充，主要采用電影口頭敘事的表現方式。即影片采用限制敘事結構，觀眾隨著老鐵的單視點看到他追兇的過程。而《追兇者也》不同，影片主要人物修車工宋老二、小混混王友全、五星殺手董小鳳都是次敘述者，導演將三位人物的出場順序依次排列，分段落進行敘事和剪輯，通過多人的視點穿插與變化將誰是兇手的懸念逐漸揭曉，更加傾向于視聽敘事的方式。

三、畫面與聲音的敘事比較分析

（一）畫面的敘事功能與象征喻義

《追兇者也》充分發揮畫面的敘事功能，通過場面調度傳遞視圖化信息。影片開頭就是很好的例證，采用聲音先于畫面的方式，以警察的身份口述死者尸檢信息，隨即死者畫面出現，向觀眾展示案發現場。隨后導演建立了人與人、環境與人的景深關系來交代信息，如將畫面從小溪邊的案發現場挪到橋上，展示了警察問死者妻子是誰的一段對話及圍觀群眾，鏡頭往下慢慢拉遠，前景遠處是尸檢人員的身影，最終畫面定格在前景橋下的一雙黑手套上，此時片名浮現。這一段落不僅交代了案發現場是在橋下的河邊，還為后續重現兇殺段落及橋上偷車事件埋下伏筆。

《人山人海》敘事節奏緩慢，更注重畫面的象征隱喻功能。其通過長鏡頭的表現、無技巧的轉場來實現真實記錄的紀實感，鏡頭語冷靜與克制。人物的構圖以中近景為主，少有特寫鏡頭，將人物的情緒隱藏在畫面中。畫面的色調追求自然光線，以暗調為主，側重陰影部分的塑造，如在黑煤窯中的段落，昏暗的光線、黝黑的皮膚、極少的語言，營造出幾乎窒息的鏡頭感。

（二）黑色幽默與真實再現的聲音設計

《追兇者也》與《人山人海》在人物的聲音設計上都采用方言的表現形式，雖同屬于西南地區的特定語系，但呈現出了不同的風格。前者除云南方言以外，兇手董小風是東北方言，二者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加上表演方式夸張，增設了不少搞笑情節，營造出了夸張、荒誕、幽默的聲音狀態。而后者真實再現了人物在現實生活中的話語狀態。影片中在重慶棚戶區找人的段落畫面中傳來的說話與喊聲、電視中的聲音等有聲聲源都增加了真實感。

四、敘事空間與空間敘事的分析比較

（一）還原敘事空間與重構空間敘事

《人山人海》保留了新聞事件中案發地貴州六盤水作為影片的主要空間之一。導演將影片開場后殺人兇手置于貴州荒涼、蜿蜒、陡峭的山路中。白色的石灰山路，與周圍的綠色山丘體現出貴州既有青山綠水共為鄰，又有塵滿面、鬢如霜的過度開發的采石場產業現狀。似乎在如此貧瘠落后，交通不便，外出只能靠摩托車的空間背景下，為搶車而殺人的動機才能成立。

貴州作為案件發生地，這一敘事空間也成為人物性格塑造的依據，影片將新聞事件的故事原型改成老鐵一人，將他塑造為一位沉默寡言，內心堅毅，不屈服于生活困境的人物，恰恰符合貴州當地民風彪悍，空間環境落后閉塞、荒蠻無序的特點，如此語境下所刻畫的人物具有現實意義。影片的總體敘事空間由貴州、重慶、內蒙古、山西構成，老鐵萬里追兇途經多地，建立空間與他的關系。他的空間行動不僅僅是敘事情節層面的表達，更將空間的社會屬性和符號化象征意義融入其中。影片的空間造型力求還原真實，沒有色彩和光效的修飾，符合現實主義題材影片影像風格的創作規律。

《追兇者也》將新聞事件中的空間進行了重構，將事件發生地貴州六盤水置換到了云南邊陲小鎮，導演坦言出于自身對云南的熟悉及對電影主題風格的考量。人物塑造也不完全受空間環境的制約與影響，空間完全是服務于敘事而存在。影片圍繞著云南小鎮與縣城兩個空間背景展開敘事，注重空間敘事的場景選擇、空間排序與空間造型。

（二）串聯式空間結構與交錯式空間結構

《人山人海》講述老鐵萬里追兇的故事，他從貴州出發，騎著摩托車途徑重慶、內蒙古、山西等地，這四處空間成為電影敘事的載體，亦成為了敘事內容與對象，構建起串聯式空間結構，敘事過程按照時間順序將空間依次呈現，沒有相互穿插，進而構成了線性敘事結構。而《追兇者也》則是注重將空間作為敘事手段，服務于敘事結構。影片雖只存在一個敘事空間，但通過人物的敘事視點變化，分段落進行敘事，敘事空間多次重復呈現，構建起重復式空間結構。

五、結語

從《人山人海》與《追兇者也》的敘事比較分析看，兩部影片雖取材于同一新聞事件，但兩位導演通過不同的創作手法，呈現出不同的敘事風格。前者基于新聞事件進行故事還原化創作，后者跳出新聞事件的視角進行故事類型化創作，因此在敘事結構、敘事時間、敘事空間、敘事視點的表現方式上都有所不同。綜上，新聞事件改編電影的創作中敘事改編處于核心地位，導演的改編創作作為藝術家個人化創作，不同的敘事策略構建出電影不同的主題與風格。在媒介融合的背景下，新聞與電影的聯姻仍在繼續，新聞改編電影為電影創作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思路，期待銀幕中涌現出更多優秀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