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馬

彭立昭

抽屜里，我珍藏著三張泛黃的外婆和外公的照片。三張照片的背后，或許能探尋他們愛情的歷史密碼。

第一張，其實是一幅漫畫。漫畫背面，一行黑色毛筆小楷特別醒目，“溪溪來了一起編成個花環”。畫面上小女孩雙手過頭，細心地整理著頭上美麗的花環;小男孩是個背影，正坐在地上，手里還拿著一束花，癡癡地仰視著眼前這個戴花環的女孩。地面上，細細的小莖，一根根貼著地面從帶柄的鴿蛋形葉子中間長出來，頂上開著朵鮮紫的小花。

多年后，外婆說，那個紫云英花束是她采的，也是她編的，自己戴著給外公看，又小心地摘下來套在外公的脖子上，說外公是新嫁娘。外婆是家里的小女兒，哥哥們大，不是欺負她就是懶得理她;倒過來，鄰居家的外公能陪她，這比在自己家里舒展得多。她口袋里時常揣著東西，大人們不要了的紙頭紙尾，或一小團殘麻線，兩個到河邊壩子上，一起折疊兔子、猴、燕子、鵝和能裝螢火蟲有兩對小耳朵的盒子。外婆有時學新娘子出嫁舍不得爹媽哭著唱的歌，纏綿哀傷，引得在一邊用手一下一下在青石板上輕輕打拍子的外公莫名其妙地也想跟著哭。這時候，外婆趕緊笑著說，“不嫁了，不嫁了，溪溪（外婆小名）舍不得喜喜喜（外公小名）······”“你講，疼不疼溪？”“疼！”“那好，溪溪姐長長久久帶喜喜，等喜喜長大了養溪溪姐。你講，長大了養不養溪溪姐？”“養！”“哪里養？”外公便用手搔搔臉，搔搔手。“這里癢，這里癢！”兩人笑成一團。

小時候，外公俏皮，比外婆小兩月，卻像大哥哥一樣疼愛外婆，上山給她采“毛毛針”和野草莓，下河抓水鳥，一起玩耍。外公憨厚老實，不愛說多話，心卻很善良，常去外婆家幫著看牛，挑水，劈柴。兩家對門對戶，一到過年前幾天，會在院子里一起打糍粑。這是古鎮習俗，幾乎每一個人家都會打糍粑。在大人們的眼里，他們兩個最乖巧了。

10歲生日那天，外婆收到她人生的第一件禮物——外公親手做的紙風箏。這個紙風箏雖然不能飛但外婆喜歡。不過，由于她天天在床上玩風箏，太婆怕耽誤睡覺，扯碎了。傷心的她哭了三天。外公知道后告訴她，長大了賺錢給她買個能飛的，但一輩子都過去了也沒有買，后來倒是他自己坐飛機去了臺灣，從此兩人天各一方。

第二張是他們學生時代的照片。他們以花一樣的青春與激情，毅然投身于爭取和平、自由、平等的革命洪流中，相互依偎在湘江橘子洲頭。第三張是他們離別幾十年后再次重逢，其中的滋味讓人感慨。照片背后，依然有一行小楷：“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青梅竹馬，有時候只是一種說法，大概每個人都會有發小，但能相互呵護，攙扶到老的又有幾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