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很快落下來（八首）

合約生效后

合約生效后，

持續了六年的戰爭，整個兒停下來。

他們從對方的領地撤回來，

像古老的斯巴達人，或高盧人。

藉著夜色，

填埋最后一批死亡士兵的尸體。

聽河水叮咚，溫柔地喘息。

最好的關系

最好的關系，無非是——

大雨淋濕樹木。

無聊。靜謐。

清晨，被女兒的小手輕輕拍醒。

關于月亮

老實說，我的人生沒有奇遇。

如果月亮來到窗前算是（奇遇），

那么，它只可能由涼薄的夜制造。

一般，她都晚睡

一般，她都晚睡。

靠著床頭，

讀尤瑟納爾的《苦煉》。

這是她新買的書（段映虹譯），

譯本很不錯，

可惜，晚飯后，

有些書頁就脫落了，

現在，夜半，

它潰散的速度，

已然趕超她閱讀的速度。

以至于，她不得不，

一次次，

歸攏脫落的，按次序，

或隨手抽出哪一張，

讀上面的文字。

如此，當她讀到——

“我的雙腳在世界上游蕩，

就像昆蟲——

在圣詩集上爬行。”

她一再被這句子吸引。欣喜。

像是一個神祗，

（詩神，亦或是夜神）

給了她一小瓶親釀的神秘藥水，

卻允許她——

只支付很少幾個硬幣。

相 處

離你最近，但我并不打算向你走過去。

你坐在最美一株櫻花樹下的長椅上。

揚著頭，微笑著。

但我，不知怎樣和一個敏感自尊的瞎子聊天。

如果，我說這春日太好，櫻花太美，

會不會顯得冷酷？自私？

但我，又不能沉默著呆在你身邊，

聽你，一遍又一遍地——贊嘆這滿樹香氣。

天空的籃筐

公園里，長椅的一頭，一群孩子

吃掉了果泥和奶香榛仁，白球鞋上的小腿多么精壯！

已經不止一次，或即將再一次按捺不住

踢踏騰躍，直到身體的上切線碰觸——

那株千年古樟，用繁茂枝葉獨獨支撐的穹頂

看，游移的云繾綣在不遠處

托載一枚天空的籃筐，用度過一整個漫長夏季的耐心

等著看你，一次次騰躍時，都往天空投進了什么？

關于他

——獻給想象中的約瑟夫.布羅茨基

昨天，第一次看到他，在相片中。

我想買他的《悲傷和理智》來讀。

另外，我正在讀他寫的《小于一》。

他在照片中顯得自在。

蹙眉順眼的神情是習慣性的。

他額頭上有幾道橫紋，眉宇間有幾道豎紋。

有點像我沉默中的父親，

也像我無比熱愛的一個朋友。

他微微側著身子。

手中的煙，在圖像捕捉不到的地方幫助他休息，

有時也和他一起思考。

他的煙癮和墻角數不清的空酒瓶都讓人（特別是愛 他的人）泄氣。

但他剛毅溫和的秉性，他善良的面目，

讓他對人們抱以微笑，和他們同行，

穿著也和他們一樣隨意。

他花一點點心思或很少的錢度日。

也幾乎從不沖著生活發火。

他只有在遇到智力低下的夸夸其談者，

虛榮的不學無術者，心胸狹隘的卑劣之人。

才會傲慢地扭過頭去，離開，

佇立在破敗的剛下了雨的街頭，

讓自己一顆心平復憤怒，

或結束一時的絕望。

事實上，他從不留意拍照這樣的事。

雖然一本書的封面，放作家的一張近照也是合適的。

但他，始終沒有過分幻想過，

未來某日，究竟有多少地球上的人們，

可以這么真切地看到他。看著他。

思南路口的椅子

清晨，她的菜攤從夜的黑暗，

來到荷電的晨曦之中。

萵苣，土豆，玉米棒子……

切開對半的冬瓜。

瞬間，都從漫長夜的旅行中醒來。

看吧，她過于肥厚的身軀，

堵住大半個弄堂口，

曲線模糊的胸脯披上晨光，

暖暖的，分泌泥土的咸味。

和往常一樣，

她的叫賣簡陋，卻勾引人心。

一毛五毛的硬幣，

在舊瓷罐里回旋，擦出聲響。

她的笑肥沃，明亮。

渾身的贅肉（多得讓人發愁），

讓她的雙眼成為兩條彎縫，

但并沒有將她的頭腦擠走，

也沒有讓她跌落美的陷阱。

事實上，穿不穿內衣，有什么所謂？

只要賣完當天的菜，

在梧桐樹下抽根煙，

躺在破藤條椅子里打個盹。

迷迷糊糊中，總聽得有人說，看，那個胖子，

她多么胖啊，真胖！太胖了！

作者簡介：野蘇子，女，75后作者，浙江杭州人。畬族。2001年開始寫小說、劇本。2012年3月寫詩至今。現居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