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四首）

兼 聽

昨天順利地消失了。蜷縮在臥室一角

泰迪用奇異的耳朵測試新到的黎明

鳥鳴時有時無，夾雜新聞中的新聞

——強迫癥治愈后的慣性，使我

傾向于大耳朵般的幻聽

這是緩慢的誘惑，清晨之清

除卻了復雜的化身：小狗的化身

主播的化身，信息革命的化身

敘利亞和朝鮮的化身。單一性中

我想利用誘惑，讓誘惑更加誘惑

甚至誘惑自身的誘惑

但異聲來自隔夜，清晨兼聽之明

在一個清脆婉轉的詞中起立——

向耳朵致敬！百無一用的書生說無用論

是惰性氣體。獨善其身，而經驗

過于寬闊。像年齡偏大的泰迪

耗盡一生去分辨同一個詞匯

多數時間我是躺在清晨之上

戰爭強迫一些人整夜敲擊鍵盤

與散淡的幻聽和致命的誘惑這對難以調和

之間的不對稱關系，我是無用的

我所分辨的黑白、逆耳、順言在清晨

的慣性中瓦解。小狗起身，向無用的四壁

之外，辨識了一個嶄新的詞匯

破 綻

晴日河邊，天空倒掛

河水使之輕薄、易碎，貼近俗世

南二環外側的一公里，天空持續

沉淪，消失于車外的快速后退

車流的形式中，內容是完美的

一段距離，是時間所定義的虛空

我已回到家，回到身體內部

從消防局的水源到二干河，把自己

搬走。但河水相通，天空仍在水底

潛伏——留在我的移動中。猛烈的

墜落，溶解于更猛烈的汗腺

入夏后，爐火般的青春

一晃就過去了——

這地球上千萬分之一的道路

停留在昨天。宇宙億萬分之一秒的

時間，云朵般飄過河水。我的

與夢想背離的，難以緩慢的萬分之一

幸運地成為虛空

——而一切都在那兒，失去的

也回來了。距離也是如此完美

身體在減法中也日臻圓滿

惟有人為的事物：與我同齡的

舊式建筑和難以成材植物

在水中露出真身

烏衣巷

重構前，一隊黑衣人在巷內

一群黑燕在空中，相遇

各說各的朝代。草木來自三國

朱雀來自晉代——

堂前飛燕，閣下展翅

而舊物里都是新到的鏡頭

新到的我，碎掉新到的一切

碎掉建筑，碎掉人群

碎掉唐宋元明清

碎掉劉禹錫，碎掉我自己

——在晉代用去的一段舊時光

建筑物假裝復活，秦準河尚說

三國的訓令——

（所有的人嚇得回到小吃攤）

像里屋的格子姑娘在吆喝

而成為我的一個時空錯位

她與物件一樣回到過去——

裝成在王謝兩家反復低吟的人

命我橫刀、立馬、猜字，掏小費

我急于用前朝的方言應允

急于拼湊自己的身體

在空巷，與碎前的她

做新人做舊愛，抱著她

在河中沐浴，從棺內出來

密不透風的唐朝，剛好

有人經過，有后來的風吹過

把她從牌樓上吹落

——碎掉的她，一地詩骨

夕陽正要逝去，江山正要碎掉

格子姑娘從文德橋走來

燈火在秦淮河悉數碎掉

后 來

講述結束，春天走得出奇快

熱從迎面而來的汗腺中散發出來

短促的開花，雖將令人搖蕩地

置于空中，但依舊像

凋謝了無數次仍未凋謝

——我們再次在爭論中的重復

無論如何，故事都不會停下

熱浪拍打著它。——果子三分熟

而不被蝴蝶的幼蟲寄居？蜻蜓在荷葉

在城市停留。湖水安靜，像在誦經

“沒有一枚像樣的果實在我們身上

接受懸停時令人安寧的哀痛”

實際上，一只蜻蜓甚至比我

更曉得夏天的不可抑制

果實引誘著我，身邊至少有

回憶、因果、和好各一樁

不重復，不挑釁

而這已無所謂，熱浪中揮發的壞脾氣

三分熱的流水，神秘死去的婚姻中的

蝴蝶、蜻蜓、荷葉和危地馬拉青年

都在火山灰中講述著時代：以故事結尾

為開端，一條傍著水生物的湖岸線

從前面輕輕地蜿蜒到了后來

作者簡介：中海，江蘇張家港市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畢業于海軍航空大學，大學時代開始文學創作，作品見《詩刊》《中國作家》《十月》《鐘山》《解放軍文藝》等各類報刊雜志，詩文獲獎多種獎項，并入選多種選本。著有中篇小說集《碎片》，詩集《零點零一》《零點零二》《終劇場》《中國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