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媛 西安財經大學
“白蛇傳”的故事作為歷時已久的經典傳說,至明代馮夢龍的話本小說《警世通言》之《白娘子永鎮雷峰塔》基本定型,直到香港女作家李碧華的《青蛇》問世,“青蛇”變配角為主角,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對人物關系和主題進行了顛覆性的另類書寫。
2013年,處于商業創作期的田沁鑫導演將《青蛇》搬上了話劇舞臺。劇中人物少了以往的傳奇色彩,被賦予現代人的性格特征。立足于青蛇、白蛇和法海各自的修行之路,導演對小說中人物的發展邏輯進一步解構,塑造出具有時代意味的人物形象,展開一次對情欲及出路的個性化解讀。
“在白蛇傳故事的傳統版本中,青蛇是個沉默的角色,她或是插科打諢的丫鬟,或是撮合白蛇與許仙的紅娘,或是素貞悲劇中的一顆棋子,”[1]而田沁鑫導演賦予青蛇獨立的人格和空間,塑造出個性率真的女性形象。懵懂的小青初探紅塵,游戲人間,在一次次亂性行為中體會做人的快樂,她跳脫出綱常倫理對普通女子的壓制,導演用身體解放的極端形式,樹立起一個沖破牢籠、打破規則的非傳統女性形象。“妖”的身份使青蛇游離于人間世事的邊緣,理性的看到許仙對姐姐的背叛,表現出憤慨和理智的決絕,也執著于對“僧”的真愛,由此加強著她對自我主體意志的維護。田沁鑫導演的青蛇顛覆了社會身份所賦予人的克制,轉而追尋人性的本真,當法海問道:“你沒有看見我身上的袈裟嗎?”青蛇回到:“我只看見了,一個男人。”小青對“僧”的“愛”始于游戲人間的懵懂,卻止于盤踞寺中五百年的執著堅守,這是她超越“情欲”之后覓得的愛的真諦。
在戲劇《青蛇》中,白蛇想“成人”的目標取代以往版本中的“報恩”動機——她一開始就想做“一戶戶炊煙升起的人家、一扇扇窗戶里坐著的那個良家婦女”。白蛇把修煉成人的關鍵因素聚焦在成為傳統女性的規則框架之內,她學習人的語言、姿態、思維方式。白素珍學會了恪守婦道,奉獻家庭,甚至消解了作為一個人的獨立性,樂意跟隨在丈夫身后亦步亦趨。不僅押注千年道行闖蕩人間,為了情更不惜性命搭救許仙。[2]面對許仙的肉體背叛,她自我麻痹為許仙開脫,選擇原諒。當白蛇把許仙和家庭作為自己生活的全部意義——此時的白素珍不僅是大宋朝的萬千婦女,也是長久以來中國傳統社會中女性形象的典型。最終,白蛇的愛遭受背叛,她在成為“良家婦女”的過程中已被消磨殆盡。
在當代,把這部經典傳說重新改寫后搬上舞臺,不單是對古典悲劇的重溫,更是對當下女性生活的折射和深刻反思。劇中的青蛇率性灑脫如烈酒,白蛇恪守溫柔如甘泉;一個在對自我身份的認同中悟得真愛,一個在愛的誓言里傾其所有。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女性形象,正是現代觀念和傳統綱常的感性顯現。從“情欲”到“愛”,青白二蛇都難免悲劇,但青蛇是堅守后的無悔,白蛇卻是失望后的放下。
話劇《青蛇》中塑造的最為顛覆的男性角色莫過于法海,導演多次使用“間離”手法,以法海視角重新審視自身角色,引發強烈的認知顛覆。不同以往法海的“妖僧”形象,此劇中的法海有情有欲,有缺陷有疑惑,“到底是斬妖除魔,還是慈悲為懷,糾纏不清有點亂”,他有了十分“人”化的形象。這不僅是因為這部話劇商業化、通俗化的呈現方式,更得益于導演對人性探索的結果的展露。[3]法海在劇中不僅是重要的線索人物,并且成為傳統情節的主要解構者——在他逼迫白蛇喝下雄黃酒的背后,是俗世庸人的輿論壓力;在白蛇盜靈芝的艱險斗爭下,有法海對南極仙翁“網開一面”的請求;“她是蛇你還愛她,這便是你倆的緣分”,有法海佛學禪悟的開化和慈悲;對許仙“你還不如一條蛇”的憤慨是人之常情,堅持“降妖除魔”下的慈悲為懷,更是人性中善的流露。
田沁鑫導演對許仙的詮釋中,以當代眼光注重挖掘人性庸常的一面。劇中的許仙不再是以往白面書生形象的正面印象,是一個有著腹肌的帥氣男性,但論事業,許仙是一個碌碌無為的藥房伙計,論家庭,他是一個懦弱、缺乏責任感的丈夫。許仙路遇仙氣飄然的白娘子,與之結為夫婦,海誓山盟。后聽聞娘子是蛇時他斷然否認,目擊娘子蛇身又倉皇而逃,許仙始終缺乏明辨是非的能力;他藏于金山寺,已為人父之時還說著“娘子你是蛇”、“人妖本不同路”的話,在對白蛇三問盟誓的三答中,人性的無能和孱弱暴露無遺。
田沁鑫導演以全新的視角,對經典人物形象進行貼合時代語境的新解讀,塑造出現代的青蛇形象和傳統的白蛇形象,探索出“人”化的法海、許仙形象。情欲使人妖佛三界緊緊糾纏在一起,在各自的禪悟歷程中,導演為情欲摸索出一條關于愛的出路,給予現代人深刻的生活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