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奶媽不是劉姥姥
——我是如何演繹《北京人》中的陳奶媽

江蘇省廣播電視總臺綜藝頻道

陳奶媽是《北京人》中曾文清的奶媽。看了《〈北京人〉的舞臺藝術(shù)》一書，其中有一篇北京人藝演員談表演陳奶媽的文章，竟然只是說說年輕演員怎么演出陳奶媽的年齡感，其他什么也說不出來。

后來發(fā)現(xiàn)，陳奶媽是比照著《紅樓夢》中的劉姥姥寫出來的，她們都是以到大戶人家串門的身份出場的，都是來到城里大宅門的鄉(xiāng)下老婆子，年齡一樣，帶點農(nóng)副產(chǎn)品也一樣，最相同的是都帶著一個小孫子，通過對比在作品中作用的不同，我把握住了陳奶媽在《北京人》中干了什么，怎樣行動。換句話說，“陳奶媽不是劉姥姥”成了我的工作方法，并且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最終，我演出了一個又有性格，行動又不單薄，從頭到尾融貫一氣的陳奶媽。

一、把握陳奶媽的人物形象

陳奶媽原是曾家老太太的女仆，曾文清出生后她就做了文清的奶媽，從小帶到大，所以對文清很有感情。陳奶媽是剛開幕就出場的，中秋節(jié)，她從鄉(xiāng)下來看文清。來了之后，她給思懿帶來很多農(nóng)產(chǎn)品，給文清帶來了珍稀品種的鴿子，看了文清等人，她不用吩咐，又幫著準備中飯，可見，她是對曾家非常熟悉且毫不見外的人。

以劉姥姥作參照，可以發(fā)現(xiàn)陳奶媽與她有兩大不同。

第一，身份地位不同，因而心態(tài)也不同。劉姥姥是賈府的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窮親戚，在賈府毫無地位。而陳奶媽在曾家是有地位的，受尊重的，這從她一見思懿的場面就可以看出。

第二，性格不同。劉姥姥本質(zhì)是善良、淳樸的，但又是世故的，有著機巧、圓滑的一面。而陳奶媽只有善良淳樸，沒有機巧圓滑。

由這兩點不同，我就把握住了陳奶媽的人物基調(diào)。我開始喜歡這個淳樸善良的人物，我開始體驗她的內(nèi)心，努力進入“我就是”的狀態(tài)，并且嘗試設(shè)計她的外部形象。

接下來我將從陳奶媽的行動來談?wù)勎沂侨绾物椦蓐惸虌尩摹?/p>

二、陳奶媽是往昔顯赫的敘述者

要找到陳奶媽在劇中的行動線索，似乎是很困難的事情。但與劉姥姥的對比可以打開認識的道路。

分析劉姥姥在《紅樓夢》中的行為和作用，可以看出曹雪芹是把這個人物當做別動隊來使用的。這個人物隨時可以來，也隨時可以走。而陳奶媽也是這樣一個功能性的人物。陳奶媽在劇中的第一個重要功能就是成為曾家往昔顯赫的敘述者。陳奶媽一上場有一大段臺詞，從全劇功能著眼后，我發(fā)現(xiàn)這段臺詞的重要，它交待了曾家往昔的顯赫氣派，如果不知道昔日顯赫就不能了解現(xiàn)今的衰落。

第三幕的開頭陳奶媽的大段臺詞也是同樣的作用，又一次補敘了曾家往昔的輝煌以及現(xiàn)如今的凄涼。

在臺詞的技術(shù)處理上，我著重抓了幾個要點，進行了更為細膩的處理：

第一，放慢語速，咬字清楚，保證把這兩段詞的內(nèi)容清楚完整的傳達到觀

眾的耳中。第二，找準邏輯重音和邏輯重句。第三，是強調(diào)必須有內(nèi)心視像。這樣的處理讓觀眾更加明白曾家沒落近況。

三、陳奶媽是人性的標桿和人情的暖流

找到陳奶媽是劇中往日繁華的敘述者，并且讓她發(fā)揮好這個作用，是我表演陳奶媽的一大進展。但要完成整個陳奶媽的表演還是需要找到她在全劇中的最高任務(wù)和貫穿動作。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說過：“劇本中所發(fā)生的一切事情，劇本中的一切大小任務(wù)，演員的一切符合角色的創(chuàng)作意圖和行動，都是為了要完成劇本的最高任務(wù)。”

在劇本描寫的時間里陳奶媽始終在曾家。從開場到文清自殺全劇終陳奶媽一直在場。那么陳奶媽在曾家到底干了些什么？這個問題我還是通過跟劉姥姥的對比才搞清楚的。

劉姥姥來賈府最高任務(wù)和貫穿動作很清楚，就是要攀親，保持和賈府的聯(lián)系，為自己家謀好處。相比之下，陳奶媽完全沒有為自己謀取好處的目的。陳奶媽的最高任務(wù)根本不是為了自己，關(guān)心別人是她全劇中的貫穿動作。陳奶媽在《北京人》中是一個健康的人性的存在，是一股人情的暖流，是《北京人》中一個非常溫暖的角色。她用淳樸的心靈去關(guān)切每個人，但卻又滿心的心酸和無奈……要是沒有陳奶媽，這個戲就太令人壓抑了。由此看來，陳奶媽是劇中不可缺少的一個角色。

四、陳奶媽是劇情的勾連者和粘合劑

當演完陳奶媽怎么樣關(guān)心別人以后，陳奶媽的塑造已經(jīng)基本完成，但這還沒有解決我的表演的全部任務(wù)。因為陳奶媽在劇中有十五次出場。除了幾大段戲之外，陳奶媽在干嘛呢？研究分析整理之后我發(fā)現(xiàn)陳奶媽的上下場比較零碎，如果僅僅是完成任務(wù)，這些表演就會讓演員產(chǎn)生表演的疏離感、零碎感和片段感。這個問題仍然是通過跟劉姥姥的對比來解決。

在《紅樓夢》中，劉姥姥的三次出場，雖然精彩，但對于全書的情節(jié)只是喜劇性的穿插，并沒有結(jié)構(gòu)整個故事的作用。陳奶媽與此顯然不同，她是貫穿全劇的，所有劇情時間她都在場，所以她絕不是一種穿插。仔細辨析就可以發(fā)現(xiàn)，陳奶媽的頻繁上下場，對于全劇情節(jié)運行具有穿針引線、勾連、彌縫的作用。

全劇陳奶媽有15 次上下場。第五次出場是陳奶媽告訴愫小姐袁先生的家庭情況。這一段上場非常簡短，剛說了一段就被曾思懿支走下場了，但它的意義很大。第一，這里有刻畫人物關(guān)系的作用。第二，交待袁家人的生活情景，為后面愫小姐出走做鋪墊。其實很重要。

明白了重要性，就要通過表演突出這重要的一段。我采取的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方法，在幕后用爽朗的如孩子般快樂的笑聲把觀眾的注意力吸引到陳奶媽這里，然后讓陳奶媽站在舞臺的主位，用飽滿的情緒，跟場上的演員以及場下的觀眾進行這段快樂的表演。

陳奶媽的第十二次出場是她上場告訴文彩曾老太爺對著棺材流眼淚，看似簡單，實則重要，是第三幕兩場戲之間的連接。前一段是曾家所有人(除了老爺子)在商量給房子還是給棺材，接下來該怎么辦。后一段是老爺子出場宣布給棺材的痛苦決定。陳奶媽的上場把兩段做了很好的連接，第一，交代老爺子在干嘛。第二，為老爺子接下來出場宣布賣棺材留房子做了鋪墊。陳奶媽的特殊身份可以在家里隨意走動，因此她可以在家里發(fā)揮作用。所以為什么曹禺把陳奶媽總放在場上，就是起到了連接粘合的作用。陳奶媽的特殊身份，使她可以隨時出現(xiàn)在每一個人的身邊，除了她，誰也不能承擔這種勾連者和粘合劑的作用。這其實就是曹禺讓陳奶媽整個劇情時間都在場的原因所在。

于是我發(fā)現(xiàn)陳奶媽看來沒什么戲，其實她戲最多，處處出現(xiàn)，貫穿始終，直到最后文清自殺，都少不了陳奶媽。她永遠在戲里，她關(guān)心著所有的事，在全劇中的表演融會貫通。

所以我在演陳奶媽的時候沒有了零碎感、沒有了疏離感，也沒有了片段感，一直在戲里。由于深入研究分析，讓我在場上非常的舒服，自然。

五、結(jié)語

曹禺經(jīng)典名著《北京人》中的陳奶媽，是個小人物。然而，存在即合理。表演靠功力。只有小人物，沒有小角色。人物雖小，有她的特定屬性，有她的不可替代性，有她的點睛之效。關(guān)鍵靠人塑造。只有忠實于名著，創(chuàng)造性刻畫。做到，用心去讀，用情去演，用聲去繪，用形去塑，小人物一樣熠熠生輝，一定會為全劇增色。

陳奶媽，是曾家愛恨情仇自始至終的親歷者，是曾家往昔顯赫由盛轉(zhuǎn)衰的見證者，是曾家人性標桿和人情暖流的正能量，是整個劇情波瀾起伏和承上啟下的粘合劑，是戲劇獨具匠心不可或缺的敘述者。

飾演陳奶媽，細心體味貫穿于她內(nèi)心的情感歷程，恰如其分加以準確詮釋，能迸發(fā)出無比巨大的正直正義正能量，能讓你愛上她的善良淳樸正義剛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