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偉
二十一世紀的課程變革已不再局限于學科體系,而呈現出跨學科融合的大趨勢,由課程內容變革,走向學習方式變革,進而走向課程形態變革。如何從學科課程向跨學科融合過渡,是目前課程變革的關鍵。有鑒于此,本文首次提出“橋式學習”概念。這個概念是由“基于漢字的學習”引發的,故題為《基于漢字的橋式學習》,從漢字學習的角度談“橋式學習”的課程建構。本文所論“基于漢字的橋式學習”,不限于義務教育階段的識字教學,它涵蓋整個基礎教育階段(包括高中)的漢字與漢字文化學習,以及由漢字文化遷移拓展的中華傳統文化學習。
一、什么是“橋式學習”
“橋式學習”提出的起因是學科課程向學科融合的過渡。學科課程走向學科融合需要有一個過渡設計。這個過渡設計借鑒的是橋梁工程,是一個隱喻。
所謂“橋式學習”,是指從一個已知知識點或一個具體問題出發,向未知目標領域探索,建立通向未知領域的橋梁。
橋式學習有如下特點:首先,從一個知識點或一個具體問題展開,形成一個開放系統;其次,在已知領域和未知領域之間搭建一座橋梁,引導學生探究;最后,在探究過程中產生新問題,從而導向更加廣泛的未知領域。
目前的STEM 教育、創客教育、項目學習等,其共性是以問題為導向的跨學科融合的課程形態。問題的解決不會局限于某個學科領域,也不會局限于已知領域。事實上,問題的解決不僅需要在學科之間搭建橋梁,也需要在已知領域與未知領域之間搭建橋梁。總之,“橋”是一個客觀訴求,搭建橋梁有助于問題的解決,提高學習效率。
二、漢字學習為什么選擇“橋式”
為落實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2017 年1 月印發),教育部和國家語委發布了《中華經典誦讀工程實施方案》(2018 年9 月印發),方案指出,做好甲骨文、漢字溯源及簡化字來源整理研究,支持編寫語言文化大眾讀本,普及漢字知識,傳承漢字文化。漢字是中華文化之根,傳承中華文化首先要傳承漢字文化。針對漢字構形特征,遵循漢字構形規律,是漢字橋式學習方式的起點。
選擇橋式學習方式的原因主要有三個。
1. 漢字的發展與形義疏離
漢字原是象形文字,形義一體,但發展至今已經筆畫化,無形可象,形義疏離,需要在字形和字義之間搭建橋梁。
從漢字發展史來看,甲骨文、金文是象形文字,直觀反映漢字的形義關系。到小篆,漢字象形特征弱化;隸書為古今漢字的分水嶺,徹底實現了漢字的筆畫化,形義關系疏離;楷書則是漢字筆畫化的最后定型。可見,要深刻體會漢字的象形特征,必須在漢字形義關系上搭建橋梁。
2. 造字規律與識字效率
象形、指事、會意、形聲反映了漢字的構形規律,凝聚了古人的智慧。掌握漢字造字規律可以實現批量識字,提高識字效率。清末開設新式學堂,國文獨立設科,從此隨文識字、分散識字,漢字構形規律在漢字學習中的重要作用未能彰顯。
3. 漢字構形與中華文化
早期象形漢字(如甲骨文、金文)往往是對實物和當時社會生活場景以及人們觀念意識的直觀描繪,蘊含著豐富的歷史文化信息。漢字不僅是中華文化的載體,漢字本身也是中華文化的有機構成,是中華文明之根,是通向中華文化的橋梁。
由漢字特征、構形規律以及與中華文化的關系,考察當代漢字教學現狀,可見漢字橋式學習方式的必要性和可行性。
三、基于漢字的橋式學習理念
針對漢字的象形特征,遵循漢字構形規律,是基于漢字的橋式學習的原點和橋梁。
漢字的基本特征是象形。雖然漢字已經從象形文字(古文字)走向表意兼表音的“意音文字”(今文字),但它畢竟保留了象形基因,據此可以還原初始字形,解讀字義。還原古文字形是解讀漢字的鑰匙。
此外,漢字造字法則反映了漢字造字規律,是解讀漢字系統的鑰匙;早期漢字構形保存了豐富的歷史文化信息,是解讀古代文化的鑰匙。
據此,確定基于漢字的橋式學習理念如下:
從文字起源看,漢字以象形字為基礎。學習漢字可從“ 象形”入手,還原其初始形態,由字形推知字義。
從文字衍生看,獨體字是合體字的構件。僅僅300 個左右的獨體字(現代漢字獨體字為256 個)構成了大量合體字,形成了龐大的漢字系統。學習漢字應從獨體字入手。
從認知心理看,漢字是方塊字,筆畫的多少在識別難度上差異不大,漢字特點決定了集中識字的可行性。
從文化傳承看,漢字富含歷史文化信息,憑借漢字解碼古代文化是傳承中華文化的重要渠道。
四、基于漢字的橋式學習目標
語文課程的基本元素有兩個,語言文字和民族文化。因此,語文課程的基本目標是掌握祖國語言文字、傳承中華傳統文化。就漢字橋式學習課程目標而言,其基本目標是掌握現代漢字,在此基礎上還要傳承漢字文化,傳承中華文化。漢字是中華文明之根,是解碼中華文化的關鍵,這是思考基于漢字的橋式學習的邏輯起點。據此,基于漢字的橋式學習課程目標
可確定如下:
1. 漢字構形解讀:象形特征及造字規律
體認漢字象形特征:還原古文字形,認識256 個現代獨體字的古文字形(《現代常用獨體字表》256 個獨體字),根據字形推知字義。
體認漢字造字規律:掌握漢字造字法,依據字形理解字義(本義或基本義)。
2. 漢字文化解讀:漢字構形的文化解讀及漢字載體的文化拓展漢字構形的文化解讀:窺測漢字本身蘊含、的文化信息,了解古代文化。
漢字載體的文化拓展:以漢字為橋,傳承中華文化。總之,基于漢字的橋式學習是以漢字為原點而設計的課程,其基本思路是以漢字構形為橋,解讀漢字;以漢字為橋,解讀古代文化。其學習任務是積累漢字知識乃至中華文化知識,為學習古詩文奠定基礎,為傳承中華文化奠定基礎。
五、基于漢字的橋式學習策略
象形字、獨體字、造字法是漢字橋式學習課程設計的原點和橋梁。根據橋式學習的特點及基于漢字的橋式學習課程理念和目標,其學習
策略如下:
1. 從象形入手,由字形推知字義
象形特征是解讀漢字的鑰匙,也是解讀漢字文化的鑰匙,是漢字橋式學習的原點。
象形文字從圖畫文字進化而來。“ 象形者,畫成其物,隨體詰詘”(許慎《說文解字·敘》),早期漢字往往是古人對生活場景和觀念意識的直觀描繪,因此依據字形可以直觀地推知字義。再者,象形字是漢字之根,由此繁衍出指事、會意、形聲字。
象形字數量很少。據清代王筠《文字蒙求》統計,《說文解字》所收的9353 個小篆文字中,象形字僅264 個。象形字數量雖少,卻是衍生其他三種字形的基礎。極少的象形字繁衍出龐大的漢字自足系統,這顯示出古人造字的高超智慧。
在漢字教學方面,古代蒙學取得了成功的經驗,可以借鑒。古代識字與寫字分而治之。古代蒙學識字并無字形簡易繁難之分,集中識字,韻語識字;古代蒙學寫字則由簡而繁,從描紅、仿影、寫米字格到臨帖。集中識字是可行的,數量極少的象形字采用集中識字的方式更不在話下。集中認識象形字是批量認識漢字的正途,也是捷徑。
2. 從獨體字入手,掌握漢字構件
漢字繁衍以象形為基礎,由獨體(象形、指事)到合體(會意、形聲),體現了漢字構形的規律。獨體字是整個漢字系統的基本構件,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如上所述,集中認識獨體字的可行性在于獨體字數量極少,且有傳統語文教學經驗可以借鑒。《說文解字》所收9353 個小篆文字中,象形字僅264 個;清代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六書爻例》中列指事字僅125 個,其實里面還有好多不是指事字。據此,粗略估計,獨體字約389個。獨體字(象形字、指事字)是合體字(會意字、形聲字)的構件,也被稱為“初文”。
2009 年,教育部、國家語委發布了《現代常用獨體字規范》(GF0013-2009)。該規范制定的原則是尊重字理、從形出發、立足現代、面向應用,確定了現代常用獨體字的規則:(1)字形結構符合字理和獨體字定義的漢字;(2)符合獨體字定義的草書楷化的簡化字(如“專、書、東、樂、農”);(3)交重結構,不能拆分的漢字(如“ 串、隸、事”)。依據以上規則,在現代漢字的范圍內確定了256 個現代常用獨體字,形成了《現代常用獨體字表》,并指出該規范適用于識字教育,教師可據此進行漢字教學。
從獨體字入手,掌握漢字構件,進行字族識字、集中識字,是實現批量識字,使識字課程科學化的基本途徑。
3. 從造字法入手,體認漢字構形規律
從造字法入手體認漢字構形規律,是學習漢字的重要途徑,也是漢字橋式學習課程設計的橋梁。
從造字法入手,體認造字規律,按照造字規律識字自古有之。據許慎《說文解字·敘》:“周禮八歲入小學,保氏教國子,先以六書。”所謂“ 六書”即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注、假借。前四種屬于造字法,后兩種屬于用字法。“ 六書”的歸納對于解讀漢字,尤其是古文字具有重要意義,對于漢字的繁衍和發展起著重要的指導作用。
清代王筠著《文字蒙求》,選取《說文解字》中2044 個常用字,取小篆字形,按象形、指事、會意、形聲四書分卷排列,通俗解釋,作為蒙學課本。這種做法有利于理解漢字的象形特征以及構字規律,提高漢字學習效率。漢字始于象形,在獨體字象形、指事基礎上,創造了合體字會意、形聲。會意是漢字由象形文字向義音文字發展的標志,而形聲字使得漢字大量產生。甲骨文中形聲字僅占20% ,小篆中形聲字占80% ,現代漢字中形聲字占90% 以上。這從一個側面反映出,漢字僅用極少的原始構形材料(象形字、指事字),繁衍出龐大的漢字自足系統。在這一過程中,構形材料并沒有增加,而隨著社會的發展,新事物的不斷涌現,漢字系統無限擴充,卻無須增加新的構形材料。
由此可見,掌握了256 個現代常用獨體字[1],遵循漢字構形規律,可以快速、高效地識讀3500 個現代常用漢字[2]。
4. 古今比照,識古寫簡
漢字溯源不僅是理解漢字形義關系的關鍵,也是體認漢字文化的關鍵。可以采用古今比照的方式,恢復漢字的初始樣貌,集中認識256 個現代常用獨體字的古文字形。
這一做法出于兩點考慮:其一,象形文字介于圖畫和抽象文字之間,適合兒童形象思維的認知心理,引發興趣,增強記憶,發展思維;其二,識字范圍限于256 個現代常用獨體字的古文字形,有其可行性。由象形的古文字向筆畫化的楷書文字過渡,正是在字形與字義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梁。
類似做法古已有之。王筠《教童子法》:“識字,必裁方寸紙,依正體書之,背面寫篆;獨體字非篆不可識,合體則可略。”王筠之所以采用正篆比照的方式識字,是因為小篆是古文字的最后一站,保持了漢字的象形特征。需要注意的是,王筠強調“獨體字非篆不可識,合體則可略”,是因為獨體字是漢字“初文”,是合體字的構件,認識了獨體字,就可以類推合體字的形義關系了。
從識字教學看,認識古文字形是解讀漢字的鑰匙;從文化傳承的角度看,解讀古文字形是對漢字文化的直接傳承;反之,缺失古文字形的識字教學就是缺失漢字文化的教學。在現有媒體技術條件下,開發課程資源,還原漢字古文字形,引發學習興趣,傳承漢字文化,必要且可行。
5. 從漢字構形窺探古代文化
漢字是中華文化的重要載體,也是中華文化之根,是構成中華文明的基本元素,傳承中華文化必須從傳承漢字文化起步。基于漢字的橋式學習以象形為原點解讀漢字,以漢字為橋解讀中華文化。
許慎《說文解字·敘》:“ 蓋文字者,經藝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識古。”早期漢字構形與古代文化有著極為密切的聯系,使后人從文化角度解讀漢字成為可能。早期象形文字不僅是對古人生活場景的直觀描繪,同時也是對人們觀念認識的形象呈現,是古代社會文化的活化石,是對古代文化的解碼。
例如,“虹”的義符是“蟲”,蟲與虹無關,古人造字為什么把二者聯系起來? 古人認為“ 虹”是長著兩個腦袋的動物,會吸山澗中的水。據商代甲骨卜辭:“ 亦有出虹自北,飲于河。”甲骨文中“虹”的字形為“ ”,是象形字,后改為形聲字。至今仍有“虹吸”一詞,用一彎曲水管,將水從一個容器吸到另一個容器,這正是甲骨文的形狀。“ 虹”還有性別之分,雄為“虹”,雌為“蜺”(總稱為“虹”)。再后來“蜺”的形符換為“雨”,寫作“霓”,今有“霓虹燈”,源于“蜺虹”本義。
漢字的文化因素由此可見一斑。漢字構形的文化功能為解讀古代文化提供了依據,成為歷史文化信息的解碼。
6. 從漢字形體演變窺探古代文化
漢字形體演變過程中共出現七種主要的字體——“甲金篆隸草楷行”,被稱為“漢字七體”。
漢字的形體演變隱含兩種信息:書寫載體和書寫工具,社會實用價值。漢字形體演變與書寫工具、書寫載體有密切關系,與記載內容密切關聯,從一個側面反映出社會生產力發展水平,政治、經濟狀況,以及社會風俗。這正是基于漢字橋式學習以漢字為原點解讀古代文化的原因。
甲骨文用于占卜,銳器刻骨,故字體瘦削,多有方折,刀筆味濃,是占卜禮俗的產物。金文藏禮于器,故圓渾豐潤,莊嚴典雅,精致美觀,是宗法禮制的文化訴求。篆書有大篆與小篆之分。大篆直承西周金文,下啟小篆,見于石刻,端莊嚴謹,大小一致,字形布局極具法度,筆道粗細均勻。小篆由大篆省改而來。大篆演變為小篆,有文字發展的客觀因素,也有集權統治的政治因素。春秋戰國時期,各國文字形體不一,“言語異聲,文字異形”,秦朝統一天下,“ 車同軌,書同文”。隸書應文牘浩繁之需,在小篆基礎上化繁為簡,化圓為方,改線條為點畫,實現了漢字的筆畫化,古文階段的象形意味徹底消失,步入今文階段。隸變符合漢字自身發展趨勢,但與集權統治也不無關系。據《說文解字·敘》:“ 是時秦燒滅經書,滌除舊典,大發吏卒、興役戍,官獄職務繁,初有隸書,以趣約易,而古文由此絕矣。”其實,早在戰國初期的秦系文字中,隸書已經出現,秦朝統一后,小篆雖為標準文字,但日常事務流行隸書。漢代以后,小篆仍用于銅鏡、瓦當、印章與封泥等事項。
上述可見,漢字形體演變與書寫材料、書寫工具及社會功用密切相關,漢字文化解讀具有豐富的內涵,為漢字的文化解讀提供了獨特視角。
總之,在漫長的歷史發展過程中,漢字在趨簡實用的功利驅使下,最終擺脫了象形樣貌,但漢字的象形基礎并未動搖,堅守了獨特的表意性,始終沒有割斷同文化的聯系,這使得漢字構形的文化解讀對各個歷史階段都有一定的適用性。[3]
綜上所述,本文將工程概念移植到學習領域,首次提出“橋式學習”概念。“基于漢字的橋式學習”旨在傳承漢字文化,進而傳承中華文化。其基本思路是以漢字構形為橋,解讀漢字;以漢字為橋,解讀古代文化。象形字、獨體字、造字法是漢字橋式學習課程設計的原點和支架,據此闡釋基于漢字的橋式學習理念、學習目標、學習策略。
參考文獻
[1]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 語言文字規范(GF0013-2009):現代常用獨體字規范[S]. 2009.
[2]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 通用規范漢字表[S]. 2013.
[3]王立軍,吳菲菲. 漢字[M]. 長春:長春出版社,2016: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