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靖雯
摘 要:本文概括性地介紹了城市研究理論的一些主要觀點。早期城市化進程的研究分析了社會結構的變化,城市化通過工作的專業化和功能的分離發展起來,并產生了新的社會組織形式。資本主義興起,城市生活才由城市自身出現的力量,即資本主義來推進,學者們在城市空間中觀察到現代化的社會分工和現代性。并且,對城市自身的研究也成為城市研究的一個重要部分。新馬克思主義城市研究試圖回歸到將城市置于社會體系中進行研究的傳統。
關鍵詞:城市 城市化 資本主義城市
關于城市的興起,考古學家戈登·柴爾德(V. Gordon Childe)提出的城市革命理論,是最廣為人知、影響深遠的。柴爾德將城市生活的出現視作現代文明興起過程中的一個重要的演變時期。他提出了10個以考古學材料演藝出來的抽象標準,以區別古老的城市與村莊。1)大量的聚居居民,規模比任何以前的聚落都更大;2) 有從事非生產勞動的專業人員,專職的工匠、運輸工人、商人、官員和祭師;3)社會剩余糧食的集中;4)大型公共建筑并標志著社會剩余的集中;5)階級社會,一個對社會擁有絕對控制的統治階級;6)文字與書寫材料;7)代數學、幾何學和天文學等科學知識;8)專職的藝術家,新的概念化和復雜化的藝術表達;9)對外貿易;10)城市共同體,基于地域而非血緣的社會組織。[1]
馬克斯·韋伯(Max Weber)的城市理論體系也整合并確認了皮雷納的觀點,他提出“要塞與市場合一的城市”(The City as the Fusion of Fortress and Market)[2]。 韋伯認為無論是經濟意義上的“城市”,還是行政意義下的要塞,都不是一定會形成一個“共同體”。要發展成為一個城市共同體,“一個定居地必須顯示出在貿易-商業關系中相對的優勢,并且這個定居地作為一個整體,顯示出以下特征:1)一個要塞(防御工事);2)一個市場;3)一個自己的法院并且擁有至少部分的自治的法律;4)一個相關的協會形式;5)至少部分的自治和獨立,因此有一個市民參與選舉而產生的行政機構”。[3]
早期城市化進程的研究包含對社會結構變化的洞察。城市生活包含著復雜的社會生活形式,城市化通過工作的專業化和功能的分離發展起來,并產生了新的不同于農村生活的在社會任務上互相依賴的新的社會關系。城市作為新的社會關系的容器,產生新的社會組織的形式,為現代生活提供了社會基礎。
然而,古代城市和早期歐洲相對自治的城市共同體與現代大工業城市不同。
資本主義興起,城市生活才由城市自身出現的力量,即資本主義來推進。17、18世紀以來,歐洲城市從相對自治的城市共同體向大工業城市的發展,以及隨之而來的歐洲城市文明的擴張,是資本主義和工業化興起的一個直接結果。西方城市的歷史成為資本主義的歷史。
以貨幣經濟為基礎的資本主義,將西歐的城市從其他地區區別出來。卡爾·馬克思(Karl Marx)提出,不同于以簡單商品生產為特征的封建領主經濟,貨幣的普遍使用使得擴大商品生產出現。擁有資本(貨幣)的人們可以雇傭勞動力和租用資源來生產商品,并且在生產和交換之后,終結于更多的貨幣。這些貨幣又被投資于一個新的積累循環中。通過這種方式,商業關系支持資本的積累,因而有著這種經濟形式的城市開始繁榮并超越以往任何時候。[4] 韋伯提出,新教改革掃除了資本主義發展的文化與社會限制。新教倫理為資本主義精神提供了終極價值,鼓勵資本的積累與勤奮的職業活動,為資本主義發展提供了一個文化基礎。[5]
隨著工業革命的到來,西歐的城市人口劇增,大量人口從農村向城市遷移。18世紀后西歐的城市化進程意義深遠,因為“歷史上頭一次,幾個國家從農村人口處于絕對優勢轉變為由城市地點占主導”[6]。西歐的工業化城市,不像古老的市區,不能按照一個統括一切的象征意義來想象理解,發展是一樁無計劃的事情。[7]
這樣的劇變自然引起了敏銳的學者的注意。早期的學者們對正在改變的大工業城市投入了許多意義深遠的研究,并分析了這種變化的本質。
埃米爾·涂爾干(?mile Durkheim)在《社會分工論》中也討論了同滕尼斯的分析類似的議題。他提出了機械團結和有機團結的概念。涂爾干認為,在前工業社會的村莊,個體通過高度的一致性和共同的歸屬感機械地維系在一起,被親屬關系的機械結合所束縛;在工業城市,個體通過勞動分工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個體間的差異增大,能夠與更大范圍的其他個體互動,不再被機械結合所束縛。盡管涂爾干注意到了工業城市的社會分工中出現的一些問題,例如失范的分工和強制的分工,但是他仍然認為,相對于前工業社會,這種出現在工業城市的新的社會分工帶來一種進步。[8]
弗里德里希·恩格斯(Friedrich Von Engel)則與涂爾干的態度大為不同。 他認為工業化和資本主義的罪惡被城市空間強化。在《英國工人階級狀況》一書中,恩格斯通過對當時的英國工業城市的實地研究,通過大量實例極度貧困、貧富隔離、被剝奪的實例,描述和分析了在工業城市生活中存在的問題。恩格斯指出,城市集中了金錢和工人,使得工業生產更加容易,卻同時導致了階級隔離的加強和工人生活的慘狀。恩格斯詳盡地描述了工人生活之困苦,包括居住條件惡劣(建筑混亂無規劃、房屋破敗、擁擠不堪、缺乏最基本的衛生條件等),缺吃少穿,甚至無家可歸,賣淫、酗酒、暴力等問題頻出。他認為被剝削的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間存在不可調和的矛盾。[9]
恩格斯對工業城市的研究,本質上從政治經濟學觀點出發,對資本主義社會系統的研究。
如同馬克思和韋伯對城市的研究(馬克思關注資本主義工業化時期的城鄉對立以及及城市內的階級斗爭;韋伯強調城市作為自治共同體從封建權力下獨立,城市擁有的政治權力是城市發展的基礎),盡管馬克思強調經濟的決定性,而韋伯則探索了經濟活動以外的政治因素和文化因素對個人行為和社會的影響,但他們都是從政治經濟學觀點來研究城市這一空間內的社會進程,并將這些發展與變化與更大的社會總體層面的進程聯系起來。
格奧爾格·齊美爾(Georg Simmel )則與他們不同,他同樣認識到現代城市與傳統社會的不同,但是他并沒有著眼于城市的起源、發展與城市生活何以形成,而是更加關注城市生活所體現的“現代性”。他注意到城市生活改變了個體意識,改變了人們的活動模式和思考方式。他顯示出沒有人情味的貨幣經濟如何延伸到工廠之外,認為城市是一個無情的算計的世界,人們在城市中要適應區別于傳統社會的城市社會日常活動的安排,“厭倦的態度”成為一種普遍的都市心理特征,現代的頭腦也變得越來越精于計算,理性的計算將處于城市人的日常生活的中心。然而,齊美爾同樣提出,城市人也因此獲得了一些個人自由的可能性,這是在傳統社會中所沒有的。城市的自由意味著,個人有可能自由地追求甚至發展個性。[10]
早期的芝加哥學派受到齊美爾對于城市生活本身的關注的影響,學者們的研究集中于城市內的活動模式而非論述美國城市化或城市形成的論題。阿爾比恩·斯莫爾(Albion Small)和羅伯特·帕克(Robert Park)在德國上過齊美爾的課,并且在芝加哥大學的社會學課本里使用了齊美爾的一些作品。[11] 帕克主張研究者們深入城市,研究人類群體適應環境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芝加哥學派避免了資本主義自身的研究(這一點并非來源于齊美爾的思想),而是將城市分析作為人類生態學的一個分支,偏向于將城市生活在生物層面上概念化,認為城市的社會組織產生于生存斗爭,這一理念帶有社會達爾文主義色彩(后來受到忽視文化因素,忽視社區的基礎是社會的而不是生物的批判)。這一時期的芝加哥學派研究著述頗豐,其中非常重要的是,歐內斯特·伯吉斯(Ernest Burgess)形成了一個城市同心圓理論,依據競爭區位的生態理論,解釋了人口和活動的遷移。他的理論明確地將社會現象和空間模式聯系起來,從社會空間方面思考。
路易斯·沃思(Louis Wirth)是帕克的學生,也繼承了齊美爾的思想,強調城市生活對個體的影響。沃思的觀點特別重要的地方是,他強調城市作為一個空間環境影響個體的方式,與之前歐洲思想家(齊美爾、韋伯和馬克思)將城市生活方式歸因于資本主義與貨幣經濟這樣的系統力量的方向不同,他致力于一個普遍的理論。在《作為一種生活方式的城市主義》中,沃思歸納了三個影響城市生活方式的自變量:1)人口數;2)居民密度;3)居民和群體生活的差異。[12]
芝加哥學派憑借豐富的研究著述,大量的實地調研和對模型與預測性統計方法的運用,主宰了二戰前美國的城市研究。然而芝加哥學派也受到一些批判,如忽視文化因素,忽視社區的基礎是社會的而不是生物的;有限的經濟概念,忽視資本主義動態和全球化的影響,忽視房地產業在空間中的影響;偏離了馬克思、韋伯、涂爾干等城市社會學思想源頭所聚焦的核心問題。[13]
20世紀60年代末期以來,面對西方城市中各種頻出的激進運動,馬克思主義在社會科學中重新活躍起來,出現了一個西方馬克思主義擴展其傳統理論范疇的趨勢。在這一階段,城市政治經濟學迎來了它的復興,新馬克思主義城市理論興起。
新馬克思主義城市理論學者對于城市研究的貢獻首先在于回歸到馬克思、韋伯、涂爾干的理論起點,將城市研究真正置于社會體系之中。并因此,他們對于現代城市中新出現的城市現象的研究,創新了馬克思主義理論,也豐富和發展了城市理論,例如將階級斗爭理論運用到資本主義城市中的空間生產中。
在城市研究領域,學科交叉尤其突出。許多不同領域的學者,如考古學、歷史學、經濟學、社會學、人類學、哲學、地理學、建筑學等都對城市投注了大量的研究熱情,并在兼容并包的互相繼承與發展中取得了豐富的成果。本文嘗試對城市研究中的主干理論加以梳理和概述,以求更好地理解城市研究,為本人的博士論文打下一個基礎。
注 釋
[1] 戈登, 柴爾德, 陳洪波.城市革命[J].都市文化研究,2010(1).
[2] 韋伯.非正當性的支配—城市的類型學[M].康樂, 簡惠美譯,南寧: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5:19.
[3][4] Weber M. The city, New York: Free Press, 1958:80-81,38.
[5] 韋伯.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M].于曉,陳維綱譯,北京:三聯書店, 1987.
[6][7][11][13] 馬克·戈特迪納.新城市社會學[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 2011:40,25-30,49,52-63.
[8] 埃米爾·涂爾干.社會分工論[M].北京:三聯書店,2013.
[9] 恩格斯.英國工人階級狀況[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10] 格奧爾格·西美爾.大都市和精神生活[J].郭子林編譯.都市文化研究,2007(01).
[12] 沃思.作為一種生活方式的城市主義[A].汪民安譯:城市文化讀本[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142-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