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貴
一直以來,我讀過不少寫農家豐收喜悅的詩作,但整首給自己以尚好審美印象的佳作卻不多,能在腦海中經常浮現和在口中吟誦的就更少。而才樹蓮老師的《收割歸來》則不同。儲存在我記憶中怕有37年之久了,詩作的那種意境,那種風格,現在品起來依然很美!是我讀到的寫農家豐收景象不可多得的一首好詩!它以凝練、質樸、純真、耐讀的特質,震撼著我的心靈。
這首詩上下共分三節,采用了敘事的形式展開——
第一節:由“繩子勒短,/絞棍擰嚴”寫到“拔鞭子起車/拉一座金山”寥寥幾筆省去了汗一把穗一把,千刀萬穗收割在田間的廣角鏡頭式的描述,而是聚焦裝完車后的捆綁、起程、趕路等勞動,精表意象,以特寫的形式,雕刻般的技法,描繪收割后期,將谷物裝上車拉往打谷場院的情景。
離開田間前,從裝車后完成幾道掃尾工序到起程的過程,寫了“繩子勒短,/絞棍擰嚴,”縻好,沉甸甸起車的實景。用“勒短”形容捆綁的結實,用“擰嚴”解釋莊稼人不讓顆粒糧食漏失,珍愛勞動成果的品質,用“拔鞭子起車”道出秋收時節的緊張,農人們勞動的扎實和動作的利落,用“拉一座金山”來形象地解釋“收割”的目的和最終“收割歸來”的含義,可謂凝練至極,十分精彩!
第二節:是全詩的核心,作者把兩節緊縮在一起,不隔行排列,重點寫了歸來的路上,拉“金山”的車輛搖搖晃晃的生動情景,谷農自信的神情以及對谷農疊加的詩意聯想,虛實結合,聚而不散,一句一個意象,活脫脫地展現在了讀者的面前。
在這一節里,作者起筆就由上節的“金山”進而分別形象地寫了這座運動著的“金山”的下、上、后、旁、前五個不同側面的質感。其中:下,寫到:“谷穗掩住車輪/禾葉把轍印掃完”給人以“金山”好大好重,吃力移動的感覺。上,寫到:“壓車的,扯片晚霞做墊,/在谷子車上伸手摸天”。由下往上斜視,加上暮色籠罩,壓車的谷農又是在“金山”之上,造成視覺錯位,就覺得“金山”上的谷農仿佛和晚霞連在一起。所以,才有了隨便可以“扯片晚霞做墊”的奇特想象躍然紙上。這一細節的采用,一是增加了夸張的情趣,二是暗示谷車很高很大。旁和后,則是合起來進行描述:“跟車的,掛汗的臉”寫出了莊稼人的辛勤,但作者還嫌不夠,又把筆鋒延續開來寫了收割工具,即:“帶禾漿的鐮”。這一句,即對“跟車的”做以補襯,又寫出了谷農水田作業和稻子喜水的特性。更好的塑造了谷農生產時的模樣。而前呢,則又把歸家的路途由近及遠地拉開,寫了“還有擦黑的路/點燈的飯”,從裝車起程至點燈吃飯的時距,寫了農人收獲即將完畢,下剩的就是并未在詩文中出現的翻茬、打碾……整個行程中的描寫,從這幾個方面就淋漓盡致刻畫了出來,可謂凝練、準確、生動、貼切、逼真!
最后一節,作者進而寫到了讀者所要關心的問題,即:苦不苦?乏不乏?和結果咋的?作者節省筆墨,即不設問也不多加任何敘述,直接做答:“累的直笑,/乏的挺甜”用極簡的筆墨,解釋了勞動者的辛苦(即:“累”和“乏”)和所得(即:“笑”和“甜”)。這是一個從認知轉化為理智的過程,也是一個品與行升華的過程!
在這一節,我們可以看到詩的主題得以深化。作者并不在虛工上作秀,而是直述胸意。通常講:人貴直,文貴曲,也就是說含蓄才美。從這首詩的結尾看,有的地方并非如此!留下空間表現跳躍性的美,是多數詩家一貫倡導的筆法,但作者一反常態,舍了描述收割和打碾兩個重要環節的勞動場景的運墨,集中心力寫了“收割歸來”的實景并著力拓展和剪輯了聯想,致使這首詩,做到了夸張有度,毫不顯贅,反而,透過字里行間,你可以看得到,留給讀者想象的空間其實很大!所以,在收官之筆,作者寫到:“收割歸來,/松一松緊繃的心弦!”,還圍繞稻農來作答,緊扣主題。事實也是如此,只有拉倒了場院堆好垛,封好頂,有了能防雨、防風、防火、防盜的把握,然后適時打碾,谷農心里才有了收到家的踏實感,不然連他們的夢寢也難以安甜!農家有句老話說得好:放在田里不算收!言外之意就是說,秋收是緊工,慢不得!萬一遇上大風大雨等自然災害,一年的指望就算完了,收到家才保險!
這首詩采用的韻腳字依次是:短、嚴、山(第一節)、完、墊、天、臉、鐮和飯(第二節)、甜和弦(最后一節),更增加了作品的意韻和在吟誦時的旋律美!
我們說,一首詩的成敗,關鍵還要看詩眼。何為詩眼?就是能夠讓詩立起來的意境、哲理、情感、出奇制勝的蘊含,得到很好的表達并喚起讀者的共鳴之處,也就是說,一首詩中能夠支撐得起來,最能解釋主題,最精彩,最富有感染力的幾行或者幾節!有了詩眼,詩才能立得起來。前后精心安排,詩就有了品度可言。
通攬這首詩,用詞精準、貼切、自然、生動!似乎沒有多余的成份。感情也比較樸實豐富,足見筆者對稻農生產生活的熟知程度!
這首詩,文筆凝練漂亮,沒有在“虛”字上作秀,就像串成的珠璣,不失為一首“不厭千回讀”的好詩!
從書中詩作的注解來看,這首詩原載《人民日報》1981年1月5日,后收錄在張志民、雁翼、林吶主編,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的《當代短詩選》。可以說,有著范本的意味。
上世紀80年代,正直改革開放初期,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莊稼人的生產經營,一下子由大集體計劃經濟改革成以家庭聯產承包為主要經營核算形式的體制。這樣一來,群眾的生產積極性空前高漲起來。這首詩就產生于那個過度時代,可以說是那時谷農生產生活的一個縮影。
到現在,時隔近40年,人們的生產生活條件與那時相比,早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聯機作業,已把許多勞動工序簡化,生產成本降低,科技含量大大提升!勞動強度大大減少,生產力得到了進一步的解放。除了山區和其他一些特殊地帶,收秋也就由過去的一半個月時間,提升到現在的兩三天時間即可一次性搞定的程度,誰還再拿“帶禾漿的鐮”大片的收割?那把“繩子勒短/絞棍擰嚴”縻牢?拉“金山”“掛汗”,在“擦黑的路”上往打谷場院拉“金山”和吃“點燈的飯”、的場面已很少見到,甚至連晾曬入庫以及銷售等工序也都被現代農業,數字化,機械化和信息化替代了……
我們在探討一個或一部文學作品時,不管體裁是啥,也不論容量大小,不僅要看到作品對當時社會環境產生的影響及其審美價值。還要看到它在夸時代社會環境中所起的作用和美學價值。這樣,我們則能夠較準確地把握好作品的靈魂和得益于世代傳頌的實質意義了。
附:《收割歸來》
才樹蓮
繩子勒短,
絞棍擰嚴,
拔鞭子起車,
拉一座金山。
谷穗掩住車輪,
禾葉把轍印掃完。
壓車的,扯片晚霞做墊,
在谷子車上伸手摸天。
跟車的,擦汗的臉,
帶禾漿的鐮,
還有擦黑的路,
點燈的飯。
累的直笑,
乏的挺甜,
收割歸來,
松一松緊繃的心弦!
(注:這首詩作摘自《當代短詩選》第18頁。原載《人民日報》1981年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