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姚遙？”

一個聲音叫了我的名字，我停下回頭。一抹米色出現在我的視線里。試探著走近了兩步，那兜帽下的面容才明晰起來。

“你怎么……會在這里，你不是應該……”百感交集的我笨拙地問她。

她大咧咧地笑著，聲音卻比以往輕了許多：“我來這里等同學。”

“哦，忘了這個，”她急急拿出一枝花塞給我，“本來還想著要去你家呢，沒想到在這里遇到你。”

很常見的藍色仿真玫瑰花。我小心翼翼接過，又小心翼翼把它放到書包側面。

“你怎么不在家里休息？不是還沒……完全好嗎？”我終于直截了當地問了想問的。

“走路還有點不太方便，醫生在我的腳上注射了很多東西……不過也沒大礙了。”

“我陪你等一會兒吧，反正也不急著回家。” 下一秒我就作了決定。

“真沒事？好啊。”她的眼睛一下子變亮了。

離放學約莫還有20分鐘，人行道上已經有三三兩兩等候的家長了。我和她并肩站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

她還是微弓著背，嘴上抱怨著近來家里人讓她吃東西補身體，同以前給我講笑話時的樣子如出一轍，說到激動處，還會拿手心啪啪地拍胸口——這樣的舉動讓我有些不安——現在的她在我眼中有如紙片人，風一吹就會倒下。

那她又該怎樣呢？我反問自己。她從來都是瀟灑利落的女孩，無論何時都做著自己想做的事。

“我的頭發都剪了……”她滿不在乎地拿下口罩，一把掀開帽子，“居然被男生說頭發比他還短了，好氣啊。”

“這樣很好看。” 我連忙說。從小到大，大家都說她好看，長發披下來，有古典美人的那種氣韻，而我知道她其實更加生動，那雙大眼睛里的是海，而不是湖。

她或許有點不信，又或許不太在意，眨了眨眼，話語又連珠炮一樣蹦出來。

我看著她參差不齊的薄薄一層黑發，晶亮的眼睛，還有倔強地歪著的一排牙齒——真像《悲慘世界》里的芳汀。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安妮·海瑟薇在電影里的扮相，也有著一頭短發、倔強的牙齒。

“有點冷啊……你快把帽子戴上……”我發現自己說話都不利索了。她的狡黠總是讓我顯得有點遲鈍，我也習慣了這樣。

她絮絮叨叨地從這個話題換到那個話題，初中的孩子們陸陸續續地放學出來了，有人認出了我：“是學姐嗎？”

“我以為上了不一樣的學校，大家都忘了我呢。”我有點驚訝，隨即笑著打了招呼。

“天啊，怎么可能！你知道嗎，有個學妹見人就說你是她的偶像！”學妹激動的樣子讓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忘了告訴你，其實我現在有很多事情已經記不得了……”她眼里閃過一絲迷茫，“不過關于你的，我都記得！”

我的心忽然被不知名的情感之潮漲滿了，一點苦澀泛上來，又被壓到最底下。

“還記得那張賀卡嗎？你跟我說，你畫了一整天呢，我一直都藏得好好的，每次拿出來看都特別開心……那上面有句話，還記得嗎？”

“好像……好像是有那么一句話……”苦苦回想，我仍舊沒能想起那句話，只能沖她無奈地笑。但我記得當時寫下那句話的心情——像是做了一個一生一世的約定，單純，澎湃，又期待。

我也記得聽說她出意外的那幾天，我不斷在小本子上寫：“一定要趕快醒過來啊！”想到她蒼白的小臉或許靜靜地陷在枕頭里，沒有任何生氣，我哭了。我好想她。入學的時候從沒想到過畢業，畢業之前也從沒想到過別離。

別離……然而，她終于還是回來了。

為什么不是我去看看她呢？為什么是她一瘸一拐地來到了我面前？如果我沒有鬼使神差地走了這條路回家，她是不是就會那樣一瘸一拐地出現在我家門口，手里拿著藍色的花，我最喜歡的藍色？我悵然地想著。

思緒飄飛到很久以前，那時我們在看《秦時明月》，她手舞足蹈地問我：“雪女是不是很美？！”我給她找來了插曲《飛雪玉花》的譜子，她一放學就把我拉去她家彈給我聽。

鋼琴十級的曲子她也忘了大部分了……《飛雪玉花》她一定還記得吧？

“哎，來了來了！”她的朋友一見她便擁過來，噓長問短。我默默地看著，默默地跟在她們后面走，直到一條岔路。我沒說再見，就那樣轉了彎。

想哭，卻又哭不出來。

我什么時候變成了這樣，只能眼睛干澀地望著天空？

總在抱怨自己走得太慢了，走不出眼前瑣碎無邊的煩惱。

現在只覺得，我走得實在是太快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