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小平
我在很多年前就注意到曾恕一先生,還寫過有關他指畫藝術的文章。那時并不認識曾老,他看了我的文章,來北京舉辦畫展時輾轉找到我。從此與曾老包括他的女兒,也是指畫家的曾京蘭女士相交,曾為父女二人的畫集分別寫過序言,對曾老的指畫藝術和他的生平有了更多的了解。

曾恕一20世紀80年代攝于畫室。
當代中國指畫大家一北一南,當推潘天壽與曾恕一。潘天壽的繪畫大氣磅礴,以筆畫為主,指畫為輔,以北派風格見長。曾恕一則以指畫為主,筆畫為輔,終身研習指畫60余年,畫風以墨韻飄逸,生動細膩見長。
曾恕一生于1909年,廣西興安人。7歲始隨長兄曾石年習畫,20歲起研究指畫藝術。1930年畢業于桂林體美專科學校。后在家鄉任中、小學教師。
曾恕一的青年時代,正值日本侵略中國的民族危亡時期。1938年10月日寇占領武漢后,各地大批逃離淪陷區的文化名人,云集于號稱大后方的桂林,或棄筆從軍,或以己所長,投身于宣傳抗日救亡運動。面臨國破家亡的危厄,全國文化人長達數年聚會于桂林,這是中國文化史上可歌可泣的一次盛況,被譽為桂林抗戰之文化現象。1940年,曾恕一首次在桂林舉辦指畫展,宣傳抗日救亡,始轟動桂林。
1942年10月23日,也是中國抗日戰爭最艱苦卓絕的歲月,曾恕一在桂林廣西省國民黨總部、柳州兩市舉辦指畫巡回展,并進行義賣,捐助抗日。代表作有《麻雀竹子》(與馬萬里合作) 、《群雀霜枝》(龍潛題跋)、《八哥霜枝》(馬萬里題跋)、《荷花翠鳥》(與張家瑤合作) 等。
為曾老題跋和合作作畫者均為桂林文化名人。龍潛(又名龍月廬)是廣西桂林八路軍、新四軍辦事處行政負責人,著名書畫家,亦善指畫,私立桂林榕門美專創始人之一,中共七大代表。 馬萬里則為書畫篆刻家、美術教育家,私立桂林榕門美專校長。張家瑤是廣西藝專教授、畫家,也參與過私立桂林榕門美專的籌建。曾恕一能與多位名家合作多幅佳作,加之指畫藝術的奇特性,畫展在桂林產生了轟動效應。畫展期間,曾恕一還得以結緣于田漢、張大千、柳亞子等諸多文化名人。

曾恕一73歲時指畫
曾恕一的家鄉是距桂林50公里處的興安古靈渠,這是與長城同建于秦代的偉大歷史工程。古靈渠是開鑿于興安越城嶺與都龐嶺峽谷地段崇山峻嶺中的人工運河,溝通長江與珠江水系,使得天塹變通途。在軍事上使得秦始皇完成了中國的大一統,在經濟文化上,達成對嶺南與大西南經濟文化的融匯與繁榮,是中國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組成部分,被譽為是中國也是世界最智慧的工程之一。與成都都江堰、陜西鄭國渠并稱為“秦代三大水利工程”,享有“北有長城,南有靈渠”的美譽。
1943年,李宗仁視察靈渠,慷慨帶頭捐款修建“南陡閣”。并親題:“南北觀山展,陡流云漢橫”的楹聯和“南陡閣”匾額。
同年,李濟深為靈渠書寫“秦堤”題名。李濟深實行開明政治,大力開展抗日宣傳活動,團結了一大批文化界愛國人士,其中包括梁漱溟、柳亞子、郭沫若、田漢、夏衍、安娥、歐陽予倩等眾多文化名人,他們不僅活躍于桂林,也來往于靈渠。他們與興安的官員、文化人士常有往來,曾恕一作為靈渠的名人,自然相濡以沫,惺惺相惜。如張大千就曾與曾恕一合作過《靈霄八哥圖》。
抗戰時期,曾恕一是靈渠管理委員會的唯一工作人員,負責向前來視察的政要講解靈渠歷史,還負責秦堤的維護。南陡閣的建成,成為他最好的工作平臺,過往政要與文化名人皆為他負責接待。那時的貴客不需設宴陪酒,只需清茶一杯,便可迎來送往,因而雖僅一人,亦可從容應對。但諾大秦堤,僅此一人,又如何維護呢?
靈渠比鄰有南陡村,而曾恕一與村民們始終和諧相處。那時民風淳樸,村民們勤勞善良,熱情好客。維護甚至維修靈渠,幾乎成為官民共同的責任。每年為靈渠清淤或修繕,靈渠兩岸市民與村民在縣政府的帶領下,均是義務完成。尤其是對靈渠飲用水的維護,全興安人幾乎形成了人人關愛、互相監督的不成文規則。那時無人敢往靈渠丟垃圾、倒污水,否則會千夫所指、臭名遠揚。因此,保持了靈渠水清純如鏡達兩千多年。曾恕一與村民們融洽至深,遇到大事小情,只需招呼一聲,全體村民都會義務相助。因此有時需村民在秦堤種樹種花,村民們亦樂于相助。

自李宗仁將軍帶頭捐資建設“南陡閣”后,鄉紳們還集資在飛來石對面的鳥鳴山修建了保安亭,在瀉水天平對岸修筑了“洗心榭”。后來成了曾恕一辦公地。曾恕一還在靈渠兩岸廣植桃樹,恢復了“桃花滿樹落紅雨” 的舊時景態,引來不少桂林畫家來靈渠寫詩作畫。如今仍可見飛來石上的并蒂桂,及飛來石拱橋旁的瓊花,皆為曾恕一親手栽種,他的指畫作品《瓊花競放圖》就寫生于此。筆者去靈渠時,曾專往“洗心榭”和飛來石憑吊,遙憶曾老,不勝唏噓。
田漢曾多次來靈渠,撰寫了不少詩篇,其詩多有記載履蹤。唯有1944年,田漢等諸文豪,在曾恕一陪同下過萬里橋時的即興詩詠,未見其著述。此詩曾恕一印象甚深,并傳誦于弟子楊泉,詩云:“我登萬里橋,北望故鄉遙。故鄉望不見,堤外雨瀟瀟。”詩人田漢站在靈渠萬里橋上,懷念故鄉日寇鐵蹄踐踏之下,北望故鄉而不見的悲愴心情油然而生,令人愴然。

曾恕一當年辦公地——南陡閣
“南陡閣”印記了曾恕一人生大好時光,也演繹了他與許多文人墨客在此吟詩作畫的傳奇軼事。其中最使他終生難忘的是與周游、肖甘牛詩畫往來的深情厚誼。這兩人從抗戰時就與曾老訂交的摯友,以周游留下的詩篇最多。周游,貓兒山下資源人、詩人,抗戰時桂林市政府主任秘書,自喻“貓叟”。肖甘牛是著名民間文藝學家,中國民研會理事,廣西壯族自治區第一至三屆政協委員。曾恕一曾任廣西民革顧問,廣西壯族自治區第五屆政協委員,廣西文史館館員。三人過從甚密,常匯集于靈渠南陡閣論詩作畫,相處最久的是1964年的一次相聚,竟長達半月之久,相互留下大量詩篇與畫作,如肖甘牛詩:“最甜若憶故鄉水,作計殷勤載筆行。聚首三人同白發,剖胸十日盡紅心。春風已綠秦堤柳,夜雨還青南陡燈。皆是湘漓分派處,相期后約語丁寧。”曾恕一贈詩:“六十年前數舊交,幾人頭白到今朝。重逢共飲秦渠水,猶勝澆愁酒一瓢。小鳥飛蟲野草花,毫端指下兩堪夸。臨源藝事秋雩淡,誰識迂頑老畫家。”酬唱詩篇體現了三位故人對故鄉靈渠的眷戀之情,成為靈渠文化品位的縮影。
我一直認為,曾恕一是靈渠的一張文化名片,而我們至今對他的研究弘揚做得遠遠不夠。愿吾靈渠人,勿忘曾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