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珍妮
摘要:翻譯美學對中西方譯論之貢獻是不言而喻的。在國內(nèi),如嚴復的“信達雅”、曾虛白的“神韻與達”、錢鐘書的“化境”、金岳霖的“譯意與譯味”、許淵沖的“三美”、汪榕培的“傳神達意”等;國外如西塞羅的“辭章之美”、泰特羅的“忠實之美”、德萊頓的“藝術之美”等,無不貫穿著譯論的始終,被國內(nèi)外譯者廣泛得關注和研究,然而對林語堂“五美”的研究卻寥寥無幾,筆者認為林氏的“五美—音美、意美、神美、氣美、形美”應得到更多的關注和分析,本文試圖用“五美”論分析和鑒賞中英詩歌及其翻譯,旨在說明林氏“五美”論對于翻譯研究具有不可估量的理論和實踐意義。
關鍵詞:翻譯美學;林語堂;“五美”論
林語堂最系統(tǒng)的譯論是他為吳曙天編選的《翻譯論》中所作的序論《論翻譯》,出版于1993年1月。他論述了翻譯的“忠實標準”和“美的標準”。陳福康在其所著《中國譯學史》中談到:“相對來說,林氏關于‘美的標準的論述比較平平,無甚開拓。而總的看來,林根據(jù)前人的翻譯理論重提三個標準,并從語言學和心理學角度作了一些新的探討,是有價值的。”(陳福康,2011:273)而許淵沖也曾論述到:“林語堂的‘氣美不知何指,‘神美可以歸入‘意美之中,所以還是魯迅提的‘三美就夠了”。(許淵沖,2016:212)筆者在此認為,曾作為中國文化的傳播者、大文豪、文學翻譯家林語堂,其“五美”論不該被忽略和遺忘,相反,有太多值得挖掘的意義和價值。其次,許淵沖的“三美”譯論和林語堂的文字“五美”雖來自魯迅的“三美”,但林氏更是對其進行了補充和拓展,而“氣美”和“神美”更是與中國傳統(tǒng)文論、哲學與美學淵源深厚。截止目前對林氏“五美”論的分析寥寥無幾,本文就三個問題加以分析:第一,林氏“五美”論能否也應用到翻譯的鑒賞中?第二,“意美”真的能夠代替“神美”嗎?第三,對“氣”和“神”該作出如何解釋?“氣美”和“神美”該如何傳達?
一、音美
《聲聲慢》中:“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許淵沖的譯文是:On planes broad leaves a fine rain drizzles\As twilight grizzles.O what can I do with a grief\Beyond belief!(許淵沖,2016:212)許氏用短音/i/傳達雨滴滴滴答答的聲音,且與原文“滴”的發(fā)音相似,隨后用長音/i:/加深了譯文的音美。
英文詩中也不乏對音美的追求,如英國詩人彭斯的“My heart is in the Highlands”:
My hearts in the Highlands,my heart is not here,
My hearts in the Highlands,chasing the deer.
Chasing the wild deer and following the roe,
My heart‘s in the Highlands wherever I go.(轉(zhuǎn)引自許淵沖,2016:82)
彭斯用了兩組相同的尾韻來傳達對高原向往的思念之情,給人以快感和美感。
二、意美
孟浩然的《春曉》中:“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許淵沖在《文學與翻譯》中舉了兩個例子:
A:The winds shatterd and the rains splatterd yesternight;
How many flowers have droppd in a wretched plight?
B:After one night of wind and showers
How many are the fallen flowers?(許淵沖,2016:225)
原文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特殊的藝術手法,但是卻成為千古名詩,筆者認為這就是源于“意美”。“風雨聲”,兩個譯本分別是“the winds shatterd and the rains splatterd”與“wind and showers”,給讀者的印象是,譯文是很清晰的兩個意象“風聲和雨聲”或“風和雨”。而原文沒有連接詞和介詞,筆者認為,原文的“風雨聲”不是簡單的兩個名詞意象,而是一種微妙的化合。就如同,一把枸杞,一只烏雞和若干香菇熬成一鍋鮮美的高湯,就早已不是三種物象的簡單相加了。“風雨聲”從表層看是那么平易、自然,可是仔細感受,美的那么巧妙,那么模糊,可謂是意美的代表。
三、形美
關于形美,最大的特點就是形式簡練或排列整齊對稱,意象密集。
《牡丹亭》是中國四大古典戲劇之一,其中有大量的詩、詞、曲,大都講究形式對稱,句式平衡,如:“我待要折,我待要折的那柳兒問天,我如今悔,我如今悔不與題箋。”汪榕培的譯文是:“I should have held,I should have held the twig and yelled.Now I regret,now I regret that not a word he did get.”(轉(zhuǎn)引自李亞棋,2014)原文用了排比與反復的修辭手法,汪先生的譯文保留了原文的結構,重現(xiàn)了原文的形式美。
子曰:“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來看趙彥春的英譯:
Confucius said:“Rites,rites!Just jade or silk?Music,music!Just bells and drums?”(趙彥春,2018:84)原文前后兩句都是九個字,前后句式工整,趙譯前后兩句都是六個詞,重現(xiàn)了原文的形美。
四、“音美”、“意美”“形美”之間的聯(lián)系
袁行霈在《中國古典詩歌語言的音樂美》中曾論述到:“節(jié)奏能滿足人們生活上和心理上的需求,每當一次新的回環(huán)往復的時候,便給人以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見到老朋友似的,讓人感到親切和愉快。”他在《中國古典詩歌的意象》中說:“一首詩從字面看是詞語的連綴,而從藝術構思的角度看則是意象的組合。起連接作用的虛詞、介詞可以省略,因而意象之間的邏輯關系不很確定。”(轉(zhuǎn)引自許淵沖,2016:85)“音美”、“意美”和“形美”之間,到底有著怎樣的微妙聯(lián)系呢?筆者認為,三者之間是相輔相成的,尤其是“音美”和“形美”更加造就了“意美”。例如,為了追求形美,起連接作用的虛詞和介詞省略,這樣字里行間就多了層跨越時空的模糊美。為了追求音美,反而讓讀者能聯(lián)想到此情此景,如世界上最悲傷的音是/O/,此音廣泛的出現(xiàn)在中英文詩歌中,借助音美也同時訴說了心中的情愫。
五、神美
“神”作為中國文論范疇之一可以追溯到《系辭下傳》:“精義入神,以致用也。”陳東成曾說:“所謂入神,主要是指超越理性關照,直接進入神化之境,達到最高的審美境界。入神作為最高的審美境界,其基本特征是審美主體與審美客體的融通為一。”陳先生接著論述到:“《周易》中,‘神的觀念深深滲透在后世的歷代美學中,完全轉(zhuǎn)變?yōu)橐粋€個美學范疇,西漢劉安在《淮南子*原道訓》中有言:人之所以能審視美食‘氣為之充,而神為之使也。”(陳東成,2017:81)筆者認為,“神”的觀念不僅在哲學界、美學界和文學界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且也應當為翻譯界所重視。在中國譯論中,馬建忠對“神”的貢獻首當其沖,他在1894年提出的“善譯”論中說:
“夫如是,則一書到手,經(jīng)營反復,確知其意旨之所在,而又摹寫其神情,仿佛其語氣,然后心悟神解,振筆疾書,譯成之文,適如其所譯而止,而曾無毫發(fā)出入于其間,夫而后能使聞者所得之益與觀原文無異,是則為善譯而已。”(轉(zhuǎn)引自陳東成,2017:82)
可見,在馬建忠心中,譯文應該忘形得神,得原文之神情才算得上是“善譯”。雖然林語堂沒有對“神美”作出詳細深刻的解釋,但他在翻譯的“忠實標準”中提出了四義,第二條就是譯文須“傳神”。“譯者不僅要達意,且須以傳神為目的。”接著林語堂論述到:“‘字神是什么?就是一字之邏輯意義之外所夾帶的情感上的色彩,即一字之暗示力。凡字不有神,‘神字之義,即語言學所謂的feeling-tone.語言之用處實不只所以表示意象,亦互通情感;不但只求一意之明達,也必求使讀者有動于心中。”(轉(zhuǎn)引自陳福康,2011:272)李煜的《漁父詞》中,其中兩句“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許淵沖的譯文是“white-crested waves aspire to a skyful of snow;Spring displays silent peach and plum trees in a row.”(許淵沖,2016:335)原文“有意”對“無言”,“千重雪”對“一隊春”,首先,詩人把浪花擬人化了,使無數(shù)的浪花似乎有了精氣神,像漫天飛雪的神采一般。而桃李雖然無言,但是量詞“一隊”卻表露了詩人內(nèi)心的欣喜,展現(xiàn)了春天的多姿多彩。譯文“aspire”猶如林語堂所講的“字神”,既有表層之義升高,更有深層涵義渴望。雖然沒有華麗的辭藻,可是詩人神采奕奕的歡欣無不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
六、氣美
要探討“氣美”,首先要挖掘“氣”這一字的淵源,張岱年于1989年陳述到:“氣”本是中國古代哲學的最高范疇,是古人用以表示世界本源和本體的范疇(轉(zhuǎn)引自楊星映,2015:29)掌握了哲學和文論“氣”范疇的來源和發(fā)展,有助于對翻譯“氣美”論有更深刻的理解。首先來看“氣”概念的產(chǎn)生。“氣”在上古經(jīng)歷了從“乞”向云氣、蒸氣、煙氣、霧氣、寒暖(之氣)、氣息(呼吸之氣)和氣志(精神狀態(tài))等的發(fā)展和衍變。(李存山,1990:14)其實先秦時人們已經(jīng)意識到氣是生命的根源,生命乃氣的凝聚,而“血氣”也不是血與氣的簡單相加,而是一種生理因素和身體健康狀況。如《論語》中,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論語*季氏》)趙彥春的譯文是:
Confucius said:“A gentleman has three things to abstain from:when young,warm-blooded,he should abstain from seductions;when grown-up,red-blooded,he should abstain from fights;when old,cold-blooded,he should abstain from achievements.”(趙彥春,2018:79)譯者用三個形容詞“warm”、“red”、“cold”來形容人在三個年齡階段血氣,形象地闡明了血氣是有溫度的,是有生命的,不僅是一種物質(zhì)現(xiàn)象,更是一種精神現(xiàn)象。趙彥春的譯文使整個句子充滿了“氣色”,可謂“詞之有氣,猶如花之有香。”來看《論語》中另一個含有“氣美”的例句。“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Waley的譯文是:You may rob the Three Armies of their commander-in-chief,but you cannot deprive the humblest peasant of his opinion.(Waley,1998:115)原文和譯文有肯定,有否定,也即有陽,有陰,好似一種無形的力量在催人奮進,筆者比喻為所謂“譯作之生,氣之聚也;聚之則生,散則為死。”
七、總結
“意美”主要是深層義、言外義、雙關義等;“音美”更是豐富,主要包括節(jié)奏、平仄、疊韻、雙聲等;“形美”主要是句式整齊、意象凝練、偏旁相同等。而筆者在此總結“氣美”可以指原文和譯文的生氣,亦可指譯者的氣質(zhì)才性;“神美”指原文和譯文的神采飛動,也可指譯者的精神意緒。“五美”中的“意美、音美、形美”已被廣泛接受和研究,而對“氣美”與“神美”還有很大的研究空間。除了“意美、音美、形美”之間是相互依存的,“氣美”和“神美”其實也是彼此緊密相連的,異中有同,同中有異,猶如宇宙間陰陽兩種力量,互依互存,其實也是對翻譯生態(tài)學的一種詮釋。總之,“氣美”與“神美”不僅是翻譯美學中的重要思想,且具有人格和道德倫理的內(nèi)涵。筆者拋磚引玉,期待今后林語堂的“五美”論能引起更多學者和譯者的重視和挖掘,為中國翻譯美學理論、翻譯實踐做出更多的貢獻。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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