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潔
摘要:近年來許多文學創作都呈現了“新聞化”的傾向,文學與新聞的距離過近會喪失自身特質,但也不應簡單的分離兩者,文章結合具體作品論述了文學創作與新聞的距離,站在新聞身后,觀察新聞的社會根源,感知事件的未來方向,吸納內核,建立作者自己的故事構架,與新聞保持一步之遙。
關鍵詞:文學創作;新聞;距離
隨著大眾傳媒的快速發展,新聞作為一種話語方式,因為其傳播范圍的廣泛性與事件報道的及時性,對文學話語尤其是小說帶來了強烈的沖擊,對小說的創作有著或深或淺的滲透,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某些小說的題材內容、話語表征、敘事結構和審美趣味,使得文學作品與新聞的距離越來越近,某些小說呈現了明顯的“新聞化”傾向。
文學與新聞的距離過近,會有喪失自身特質的危險。很多作家為了保持文學創作的純潔性,主張文學要與新聞保持一定的距離,認為“文學一旦過分依賴新聞傳媒或者被其控制,就必然要以文學特性的喪失,作家自我的喪失為代價。[1]”
本雅明在《講故事的人》中就敏銳地洞察到新聞對于小說或講故事藝術的威脅,并將它的興起視為敘事藝術衰竭的開端。“不論新聞報道的源頭是多么久遠,在此之前,它從來不曾對史詩的形式產生過決定性的影響。但現在它卻真的產生了這樣的影響。事實證明,它和小說一樣,都是故事藝術面對的陌生力量,但它更具威脅;而且它也給小說帶來了危機。[2]”
的確,近年來很多作家主動靠近媒體,利用新聞傳媒炒作、曝光,無論是正面的采訪還是負面的風波都來之不拒。當作家們走出書齋,放下紙筆,在各大媒體、活動上頻頻亮相時,作家的身份似乎已經不再重要,他們都成為了新聞界人士,作品還尚未被讀者記住,他們的人設已經先樹立起來了。看著很多平庸的作品被炒作成為暢銷書,通過賣情懷、賣文藝獲得了巨大利益,更多的作家也受到了影響去追隨前者。如此這般,創作與新聞的距離越來越近,文學卻被日益邊緣化了。
余華的小說《第七天》融入大量社會新聞的做法就遭到了質疑。小說中,作者虛構了一個剛去世的死者“我”—楊飛,以第一視角敘述其游歷經歷,將暴力拆遷、餐館失火爆炸、官員腐敗、暴力執法、城市“螻蟻”的悲慘生活、黑暗的地下賣腎交易等等社會新聞事件串聯起來。記者式的敘述視角,宛若新聞報道的記敘,確實帶來了敘事的自由與便利,方便人稱的轉換,敘事時空的變遷,但卻降低了小說的美感,容易給讀者帶來混亂。
書寫城市文學時,作家們選擇社會新聞作為素材是一種常態,余華曾對記者坦言自己對生活經驗的認識,大部分來源于報紙、網站的社會新聞或者朋友的道聽途說,這些所謂的“二手現實”構成了他小說寫作的基礎。[3]新聞來源于生活,是真實的社會生活的反映,但是作家如果因為極力追求所謂的“真實”而靠近新聞,可能會導致沒辦法深度挖掘社會的內部,流于表面。
但文學的新聞化也不能斷然的說是文學的墮落與個性的喪失,它是市場經濟大潮下利益追逐的必然趨勢。文學創作并非應該遠離新聞,而是要保持恰當的距離,選擇更好的表現方式進入文本。同樣一個新聞被呈現的方式不同,文學效果也會大相徑庭。
作者在創作時應注意新聞的話語風格對小說文本的影響,不能單純地用新聞語言來替換小說的個性語言,否則會很生硬。新聞話語是為了讓讀者獲取信息,而小說語言則是為了讓讀者觸動內心,這就必然要經過藝術的加工,才能達到目的。《第七天》的語言被人詬病,或許就是因為太像新聞報道。
在衡量兩者的距離時,一定要注意小說在邏輯上的自洽。新聞之所以成為新聞,一定是生活中比較少見、比較荒誕的事情,才會受到廣泛的關注,引發大眾的嘩然,但是這樣的事件發生是小概率的,若在小說中集中把許多社會新聞都安放在一個人物或是一個家庭上,就顯得不符合文學邏輯。
比如在盛可以的小說《野蠻生長》中就有這樣的問題,小說的敘述者李小寒是家族的第三代女性,小說后半部分書寫到近些年,她的家庭接連遭受了一系列的重創,作者意圖將家庭的悲慘命運和社會的黑暗不公相關聯,引發深刻的反省,她設置了一系列的悲劇,如李夏至參與學生運動年輕隕落、劉一花因愛情被殺害分尸、劉一草跳樓身亡、劉芝麻失手殺死城管被判死刑等,家族中的人物命運大多坎坷悲慘,對新聞有所關注的讀者都會發現,這些事件都能從近年的社會新聞中找到原型,如嚴打、勞教、計劃生育、非典等,作者這些事件全部發生在一個家族中,巧合的讓人覺得失真,與小說前部分用冷峻殘酷的語言描寫家族歷史的悲劇的感受截然不同。雖然也通過描寫多個悲劇,控訴了農村傳統價值觀的顛覆與丟失以及生長在城鄉二元格局下對人心靈的煎熬,但讀起來總有一種作者為了悲劇而悲的刻意。
很多新聞為了迎合大眾的獵奇心理,新聞報道往往浮于表層,著重描述事件的離奇,沒有觸及到社會問題的核心,缺乏深入的探究。與新聞碎片化的、表層的敘事不同,小說敘事應該涉及更加深層的思考、對事件整體深入的剖析,甚至是透過事件本身去體味人生、命運的悲劇。小說給讀者提供的心靈震撼是應該遠超過新聞的。
電影界中有只有一句話,如果一部電影直接去呈現現實問題,那這一定不是一部一流的電影。小說也是如此,如果在小說中直接選取新聞來書寫,那一定不是一部成功的小說。小說本應該是來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源于生活”是基礎,但“高于生活”才是文學作品的藝術性的體現。
文學對新聞的轉化不能簡單處理,更不能拼貼新聞。通過某個社會新聞提取出當下社會中的問題,并設置在另一個作者構建的故事時空中,應當是一種比較好的表達方式。比如陳倉的中篇小說《摩擦取火》,他在創作談中說自己的創作靈感是前幾年轟動一時的人大碩士雷洋案,但是單從小說中看,是根本看不出來這個案子的痕跡的。但是陳倉從這個事件中提取出的核心即對真相的追尋,選擇讓受害者陳元出獄之后自己去尋找真相,一步步還原當時的事件,與當年涉案人員見面、交談,找到了答案,在獲得真相之后,他給自己判了無罪。小說通過主人公陳元尋找真相、自我救贖的過程,展現了當下難以彌合的城鄉差距,展現了農民工子女在城市難以入學、成長艱難的現狀。作者將新聞的內核吸收進自己想要講的故事中,不著痕跡的講述了屬于他自己的故事。
宋小詞的中篇小說《直立行走》直面拆遷、房價高、城鄉差距、貧富不均等社會痛點,在媒體上涉及到這些問題的新聞經常出現,但她的故事卻更加灼痛人心。小說通過在城市工作的農村女孩楊雙福的視角講述,為了找一個城里人,她與見了幾次面的周午馬上床確定了戀愛關系,而后因為周午馬提出他家將要拆遷多一個人能夠給家里多分點面積,與周午馬閃婚,進入了夢寐以求的城市生活,但沒想到周家也不富裕,一家人擠在老舊的樓房里,連結婚的新房都是在外面違章建的小棚子,為了能夠讓父親分到面積,就算去世了也偽裝成還活著的樣子在房間里停放密不發喪。小說揭開了城市生活的膿瘡,將血淋淋的現實展現給人們看,讀后令人深思。
這些新聞其實已經屢見不鮮,但是作者能夠從新聞背后抽取提煉出受到關注的問題核心,并且加入作者的思考,圍繞著問題核心自己去重構一個故事,在這樣的故事中去書寫,去描繪,不僅少了許多因為并非親歷而無法完全還原事件的邏輯限制,還可以加入更多作者自己的思考,呈現出作者對所處時代的整體感知與深刻洞察,用事實的“虛構”去構建理想的“真實”。
我們不能簡單的割裂開文學創作與新聞的聯系,尤其在當下信息爆炸的互聯網時代,怎樣選擇新聞、怎樣利用新聞、怎樣將新聞進入文學創作,更值得我們關注。或許文學創作應該站在新聞身后,觀察新聞的社會根源,感知事件的未來方向,與新聞保持著一步之遙,吸納其內核,不過分親密,也不舍棄它獨自前行。
參考文獻:
[1]黃書泉.文學:拒絕新聞化[J].文藝評論,1999,1.
[2]瓦爾特·本雅明.本雅明文選[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296.
[3]吳虹飛.余華的自信和難題[J].刊載于《南方人物周刊》2006 (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