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俊騁 那鯤鵬 單雪婷
為了在經濟和技術全球化的時代背景下倡導和維護文化多樣性,2004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在第170屆執行理事會上,根據教科文組織文化多樣性全球聯盟的創議,通過成立創意城市網絡的決議,從而能夠通過對成員城市促進地方文化發展的經驗進行交流,通過創意城市網絡能夠發揮全球創意產業對經濟和社會的推動作用,這標志著創意城市開始在全球范圍內興起[1]。
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定義,創意城市網絡指的是富有創造性的城市組成網絡,通過合作完成促進文化多樣性和城市可持續發展的共同使命。創意城市網絡包括七個創意產業門類,分別是文學之都(Literature)、電影之都(Cinema)、音樂之都(Music)、民間手工藝與藝術之都(Craft and Folk Arts)、設計之都(Design)、媒體藝術之都(Media Arts)和美食之都(Gastronomy)。創意城市網絡旨在促進城市間的國際合作,倡導鼓勵城市之間建立共同發展的伙伴關系。截至2017年底,共有來自72個國家的180個城市加入該網絡。
中國日益重視文化創意在城市可持續發展中的重要作用,越來越多的中國城市成功加入創意城市網絡。截至2017年底,中國一共有13個城市成為創意城市網絡成員,包括設計之都4個(深圳、上海、北京、武漢)、美食之都3個(成都、順德、澳門)、手工藝之都3個(景德鎮、蘇州、杭州)、影視之都1個(青島)、媒體藝術之都1個(長沙)、音樂之都1個(哈爾濱),但唯獨文學之都仍然沒有中國城市申請成功。
中國眾多城市歷史悠久,文學資源豐富,文學底蘊深厚,具備申報文學之都的優勢基礎。從媒體上披露的報道來看,已經有包括南京、西安等城市提及申請文學之都。挖掘城市文學資源,喚起城市文學記憶,對推動城市文脈傳承,實現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因此,如何更好地開發文學景觀,通過對城市文化景觀的整體經營成為“文學之城”,在此基礎上申請創意城市網絡的文學之都,進而構筑城市品牌助推城市發展,成為一個重要的現實議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本文通過研究現有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創意城市網絡文學之都的發展經驗,以期為中國城市申請文學之都提供有益經驗。
文學之都,是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官方認定的以文學創造作為推動城市文化、生活、經濟、社會發展驅動力量的創意城市。文學之都是作為創意城市而存在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全球創意城市網絡框架下,是經認定的創意城市類型之一。創意城市網絡主要探討位于其文化和遺產地城市社區的生態平衡和社會特性保護方面所面臨的挑戰,同時推動城市走在創意、創新和城市可持續發展的前列[2]。創意城市網絡的成員城市主要的特點如下:第一,“創意中心”通過發展創意產業促進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社會經濟發展及文化發展;第二,“社會文化集群”通過連接不同的社會文化社區以打造健康的城市環境。為此,創意城市網絡將力求使作為積極合作伙伴的會員城市最大程度地為實現預期目標作貢獻,為所有成員城市提供相關資源與經驗,從而推動當地創意產業的發展。全球創意城市網絡聯盟框架下的文學之都,將文學作為現代生活與經濟發展中的創意源泉,從文學審美的個體維度,進入社會生活、公共文化、城市環境等公共維度,讓文學資源傳承保護和景觀利用開發成為城市發展戰略的有機組成部分,對促進現代城市可持續發展起到了無可替代的作用。申請文學之都加入創意城市網絡后,成員城市可以利用這個國際平臺與其他城市分享經驗、創造機遇,尤其是開展與文學創意發展相關的活動,從而在城市可持續發展領域提升城市國際影響力。
從理論視角看,受全球化的影響,“地方”這一日漸消弭,使得包括文學作品在內的各種地方要素,一方面成為重塑地方性的重要手段,另一方面其自身就能構成重要的地方文學景觀[3]。文學景觀作為文學地理學的一項重要研究內容,是指那些與文學密切相關的景觀。文學景觀除了文學自身帶來的審美價值,還有巨大的經濟社會價值,這正是由于文學景觀的經濟價值被高度彰顯,被一再放大,有時甚至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4]。近年來,國內發生的景觀之爭,其實有許多就是文學景觀之爭,如碣石之爭、隆中之爭、赤壁之爭、桃花源之爭、花木蘭故里之爭、李白故里之爭等,無一不與文學典故相關[5]。文學景觀可以分為虛擬性文學景觀和實體性文學景觀。其中,實體性文學景觀是指文學家在現實生活中留下的景觀。曾大興教授給出了判斷一個景觀是不是實體性文學景觀的“六大標準”:第一,是否經過著名文學家的書寫,包括詩、詞、文、賦、聯、題字等;第二,是否留下一件以上膾炙人口的文學作品,或者至少一個流傳久遠的文學掌故;第三,是否具有一定的文化內涵或普世價值;第四,是否具有一定的觀賞性,具有一定的審美或藝術價值;第五,是否在古今游人或讀者中擁有比較廣泛的影響;第六,在遭到自然或人為的損毀之后,是否還具有重建的必要[6]。如果根據以上標準,中國許多城市無疑都蘊含了豐富的文學景觀資源,但由于文學作品更多出現在人類的日常口頭實踐和人際交往當中,學術界對社會生活中眾多實體性文學景觀的重視程度不夠,從有形景觀的視角對文學景觀開展的研究成果甚少[7]。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文學之都,為文學景觀開發利用提供了一條可供借鑒的路徑,而中國城市一旦申都成功,也會對世界文學之都提供中國樣板。
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官方網站文學之都欄目整理可知,截至2017年12月,包括愛丁堡、墨爾本、愛荷華、都柏林、雷克雅維克、諾維奇、克拉科夫、但尼丁、格拉納達、海德爾堡、布拉格、巴格達、蒙得維的亞、諾丁漢、巴塞羅那、奧比杜什、利沃夫、塔爾圖、烏里揚諾夫斯克、盧布爾雅那、德班、富川、曼徹斯特、利勒哈默爾、米蘭、烏得勒支、西雅圖和魁北克共28個城市被認定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文學之都(見表1)。
從各城市獲得頭銜的時間來看,2014年之前,除2008年,世界文學之都基本上每年就入選1個城市。但在2014年及以后,2014年有4個城市入選,2015年有8個城市,2017年也入選了8個城市。其背景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試圖提升創意城市網絡影響力,組成成員的授牌數量從2014年的69個城市快速增長至180個城市。這在一定程度上似乎降低了各類創意之都的含金量,但也無疑給了中國城市更多的申請機會。

表1 世界文學之都名錄
注:資料為筆者根據UNESCO網站資料整理,截止時間為2017年底。
從空間上看(圖1),28個城市中19個分布在歐洲,北美洲有3個城市,亞洲、大洋洲各有2個,南美洲、非洲僅有1個。從語言上看,有10個城市為英語系國家。僅英國就有愛丁堡、諾維奇、諾丁漢、曼徹斯特4個城市入選;美國也有愛荷華、西雅圖2個城市獲得授牌。同樣具有悠久燦爛文化的亞非拉地區,盡管有不少城市足以媲美現有的文學之都,但現階段非洲地區僅南非德班入選,南美洲地區僅有烏拉圭蒙得維的亞,東亞也僅有韓國富川1個城市。因此,有質疑聲認為,有關文學之都的評定存在文化歧視的嫌疑,缺乏長遠的世界眼光和視角[8]。

圖1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創意城市網絡文學之都全球分布圖
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官方標準釋義,文學之都一般應具有以下七大要素:(1)城市里有大量高質量、多元化的編輯出版項目以及出版機構;(2)從初等教育到中等、高等院校,需要有多數高質量的國內或國外文學教育項目;(3)有文學、詩歌、戲劇等藝術發揮其整合作用的城市環境;(4)具有主辦各種文學活動和文學節的豐富經驗,能促進國內外文學的發展與交流;(5)有圖書館、書店,以及公共的或個人的文化機構推動國內外文學的保護、發展與傳播;(6)在翻譯和出版多種語言或外國文學方面有一定的成果;(7)有效運用媒體、新媒體來推動文學發展,并擴大文學作品的市場[9]。結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標準和主要文學之都的資料分析,現有的文學之都可以總結為具備以下一個或若干個核心特征。
知名文學家和文學作品的地理空間分布是文學之都的基礎。每個文學之都需要有至少一個或若干具有國際知名度的文學家或者廣為傳世的文學作品。例如,愛丁堡的彭斯、凱瑟琳·羅琳,墨爾本的亨利·理查森,愛荷華的保羅·安格爾,都柏林的蕭伯納、詹姆斯·喬伊斯,雷克雅維克的赫爾多爾·拉克斯內斯斯,諾維奇的西蒙·斯格羅、安德魯·米勒,克拉科夫的切斯拉夫·米沃什、維斯瓦娃·辛波絲卡,丹尼丁的珍妮特·弗賴姆、羅杰·荷爾,海德堡的格林兄弟,以及布拉格的卡夫卡、米蘭·昆德拉。每個城市的代表人物要么是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要么具有世界影響力的作品。這里的空間分布不僅僅是文學家的出生地,還包括其文學活動的游歷地。最具代表性的城市是都柏林,這里不僅誕生了如葉芝、王爾德等著名文學家,還與多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緊密相關,而諾維奇作為英格蘭最古老的城鎮之一,其中最寶貴的是那里深厚的文學積淀,從文學作品角度看有著至少兩項世界第一:世界上已知第一部女性撰寫的英語書籍在諾利奇出版,第一份地方報紙也是在諾利奇出版發行。西班牙格拉納達申報文學之都基礎之一是美國文學大家華盛頓·歐文撰寫的《征服格拉納達編年史》和《阿爾汗伯拉》。這兩部作品對世界了解摩爾人在西班牙時期的歷史文化產生了深遠影響。
相較于文學家或文學作品的影響力,地域性文學流派更具有影響力。按照現有文學地理學研究,包括流派成員出生地與文學活動之地均為同一地域,或文學活動之地在同一地域。形成地域性文學流派的城市在文學之都中頗占比重[10]。最為典型的是海德堡。正如歌德“將心遺忘在海德堡”,19世紀德國浪漫主義在海德堡發源和發展,海德爾堡成為德國浪漫主義的象征地和精神圣地。1805年左右,一批作家聚集海德堡,創辦文藝刊物《隱士報》,發表評論文章和文學作品,形成新的文學社團,史稱“海德堡派”,代表人物有阿爾尼姆、作家格林兄弟、布倫塔諾等,其對德國乃至世界知識界的影響巨大。冰島雷克雅維克有著悠久的文化歷史,珍藏了豐富的中世紀文學遺產,并孕育了其獨特的文學,最為重要的是“埃達詩歌”和“薩迦詩歌”等詩歌形式。它被授予文學之都稱號正源于古代雷克雅維克文學——“薩迦”在世界文學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文學類節慶尤其是國際性文學獎有助于提升城市的影響力,推進跨地域、跨領域的文化交流,并為城市傳媒出版業發展帶來衍生效益。2004年10月,愛丁堡成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指定的第一個文學之都。愛丁堡擁有《大不列顛百科全書》、《福爾摩斯探案集》、詩人彭斯和哈利波特之母凱瑟琳·羅琳等文學資源,不過讓世人對愛丁堡有一定認知的還是布克文學獎(the international Man Booker prize for literature)。此外,愛丁堡還有國際圖書節、藝術節、電影節、音樂節等,幾乎囊括了所有的文化藝術形式。正如愛丁堡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申請這一命名時所說的:愛丁堡是一座建立在文學上的城市。再如,愛爾蘭都柏林是世界上評選范圍最廣的文學獎項“國際IMPAC都柏林文學獎”的所在地,波蘭克拉科夫每年也會舉辦兩個國際文學節——康拉德節和米洛什節。
“布克獎”獲得者小說家安妮·恩萊特在評價都柏林時曾說過:“在別的地方,聰明人會出門賺錢,而在都柏林,聰明人則回家寫書。”文學之都不僅有文學巨匠和鴻篇巨制,更需要有濃厚的文學氣息。只有城市擁有大量與從事文學活動相關的公共組織機構,有文學愛好者自發組織的詩歌朗誦會,有適合創作的咖啡屋,有各類特色的書店,有偏重出版文學作品的出版社,這個城市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文學之都。這種城市氛圍應如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評價波蘭克拉科夫般“生活和呼吸的都是文學”。在街邊的任意一家咖啡廳和酒吧里,都有可能看到正在寫小說或詩歌的人。這里濃郁的文學氛圍吸引了許多著名文學家、作家駐足。斯洛文尼亞的盧布爾雅那通過大力推動全民閱讀,鼓勵青年人廣泛參與,為他們提供平等機會欣賞文學作品,營造適宜文學創作的城市公共空間。
中國的許多城市都具有豐厚的亟待開發的文學景觀,通過學習研究世界各國文學之都的建設發展經驗,對中國城市打造并申請文學之都具有重要意義。
申請文學之都的目的,本質是進行地方營銷。在經濟全球化背景下,地方營銷變得越來越重要,不同城市要以自己的個性吸引投資、吸引游客,就需要挖掘地方性,挖掘地方獨特的歷史文化。地方營銷的過程實際上也是城市文化符號的生產過程。任何一個地方在建構自身形象的過程中,都會從當地文化傳統出發,通過深入挖掘地方文化資源,以確立自身最佳的形象定位[11]。與其他文化符號建構相比,文學之都更重視從文本中挖掘地方性,依托文學文本,從城市既有的成本中挖掘地方性,通過文學來構筑地方的文化資本進而吸引資本進駐,讓文學充當城市的商標招牌,從而促進城市的經濟發展。烏拉圭的蒙得維的亞不斷挖掘其悠久的書籍文化和文學傳統,確保本國和國際各級的創作者享有平等的機會,定期組織作家和讀者之間的室內和室外會議,為外國作家提供居住計劃,致力于把文學作為城市發展計劃的核心。
正如上述對文學之都的分析發現,如果僅僅就文學人物或作品來進行文學景觀的建設顯然是不夠的;而基于某個文學資源與其他資源的整合開發在國外相對普遍。有學者也做了相關研究,認為一種有開發價值的文學景觀產生是由于某些作家或者他們的作品變得流行,使得與他們相關的地方(如出生地、居住地等)或者他們作品中出現的場景得到關注[12],而開發的具體形式則可以包括但不限于瞻仰一些實際文學事件發生地;在小說作品中,對有代表性的地方進行場景實踐;憑借地方對文學或者其他作家的吸引力,來增強地方的感召力;依托廣泛流行的文學作品進行地方營銷,使得地方憑借自身特色變成旅游目的地;建設寫作中心;將文學與電影產業相結合,構成具有復合業態的影視文學旅游[13]。以愛丁堡的運作為例,其既注重對文學和藝術內容的傳承和設計,也注重文學與藝術等多種形式的整合,進行有效的商業運作。據初步評估,其文學產業每年能為愛丁堡創造逾220萬英鎊的經濟價值[14]。
文學景觀資源很多時候要通過與科技融合的形式,來獲得一定的規模或視覺效應。文化科技融合成功的主要原因和經驗,主要體現在重視對新媒體技術與文學創造的整合,進一步推動文學創意活動與城市生活的融合。立足新媒體,從產業鏈的角度為文學創造和城市生活建立具體的鏈接。以墨爾本為例,其發展模式特點在于文學產業與城市經濟協同發展,并廣泛利用新媒體技術,吸引社會公眾參與文學創意活動,豐富公共文化服務的產品和體驗形式。2013年,澳大利亞提出“創意澳大利亞”戰略。在此背景下,墨爾本從文學創造出發,加快整合相關產業鏈的步伐,促進文學創造并鼓勵公眾參與。其下屬的文學活動的設計體系完整,層級分明,經過規劃呈現出品牌化、立體化、系列化的特點,服務對象和宗旨明確,構成了完整的價值鏈。一方面使文學的價值在城市生活中得到突顯,另一方面既有的文學組織開始轉型、提升自身效率,有針對性地為民眾參與文化創造提供了軟硬件,從而達到鼓勵民間多元主體力量參與社會文化創新、融合的目的,這與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對創意城市網絡下的文學之都的認定要求是一致的,即“文學能夠在城市中扮演整合的角色”。
與其他獲得認定的城市相比,愛荷華在參評過程中曾經受到較大的爭議,原因在于其文學資源本身相對匱乏,但是它的作家工坊卻另辟蹊徑。如果是既有的文學景觀往往是已經固化的資源,那么一個具有濃厚寫作教育氛圍的城市則是孕育一系列新文學景觀的源頭,可以看成是流動的文學景觀。依托作家工坊、創意寫作學科等形式,進行高級寫作人才培養,為城市文學景觀發展提供可持續的源動力[15]。以愛荷華大學的作家工坊為例。愛荷華大學于1934年創建了全美第一個創意寫作藝術碩士(MFA)項目,擁有世界知名度最高的作家工坊——愛荷華作家工坊(Iowa Writers’Workshop),以及享譽世界的國際作家項目(International Writing Program)。愛荷華大學官方發布的資料顯示,愛荷華大學城人口雖然不到7萬,然而早在2003年之前,愛荷華每年從創意工作(Creative Works)中獲得的收益達169億美元,并且帶動相關就業高達195 464個。當然,在文學之都中,其他多個城市,依托城市里的大學都有高質量的創意寫作學科,如諾威奇也擁有世界頂尖的創意寫作教育——東安格利亞大學創意寫作學科——世界上最知名的創意寫作學科之一。雷克雅維克從2008年也開始提供創意寫作專業教育,并在2011年開始提供創意寫作研究生學位,如冰島大學的創意寫作教育,這對雷克雅維克培養具有創新意識的文學創造、創意人才具有重要意義。
只有重視文學之于城市品牌的重要影響力,加強對文學景觀的整合開發,通過新媒體等新科技手段進行開發,并加強城市文本挖掘和地方營銷,重視文學在城市公共文化建設中的重要作用,依托現有豐富的城市文化景觀資源,中國也會誕生屬于自己的文學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