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好的獎賞

清風慕竹

元康三年 （公元前63年），漢宣帝劉詢 （原名病已） 準備封賞丙吉為博陽侯，食邑一千三百戶。不料詔書尚未下達，卻傳來了丙吉病重的消息，這讓劉詢心急不已，命人速到丙吉府上，想趁他活著的時候加綬封地，以表彰他的德行。

看到宣帝焦急的神情，太子太傅夏侯勝站出來說：“陛下不必焦慮，臣聽說有陰德的人，能夠享受他的福報，并且惠及子孫，現在丙吉還沒有得到報答就病得很重，一定不是致命的病，他是不會死的。”古人迷信因果報應，以今天的眼光看自然是迷信，但神奇的是，丙吉果然沒有被病魔奪走生命。

得知受封賞的事，丙吉還沒離開病榻，就上書堅決謝絕，說自己并無功勞，不應憑空名受賞。劉詢回答說：“朕封您，不是空名。您上書歸還侯印，是顯示朕不道德啊。”

貴為天子的漢宣帝劉詢為什么如此急迫地想要獎賞丙吉呢？這確實事出有因。

劉詢的祖父是漢武帝嫡長子衛太子劉據，按正常的人生邏輯，他一出生就站在了讓人艷羨不已的起跑線上。只是沒料到的是，征和二年 （前91年），劉據因為巫蠱之禍而被逼兵變，結果兵敗自殺，妻兒全都被害，可憐身為嫡孫的劉詢才出生幾個月，就被當成人犯關進了郡邸獄。不幸中的萬幸是，在這里他遇到了命運的守護神丙吉。

丙吉此時受命管理郡邸獄，他認為劉據是冤枉的，所以格外憐憫劉詢，特意把他安置在監獄里寬敞干燥的地方，又挑選了兩個謹慎厚道的女囚徒，專門看護劉詢。劉詢因為幼小，幾次得病幾乎死去，都是靠丙吉精心用藥、細心治療，才得以逃脫死神的魔掌。后元二年 （前87年），有人向病中的漢武帝劉徹報告說，長安監獄中有天子氣，漢武帝又驚又怒，下令將監獄中關押的人一律都殺掉。內謁者令郭穰受命連夜趕到郡邸獄，丙吉接到詔令卻緊閉監獄大門，拒絕郭穰進入，他說：“皇曾孫在此，別的人無辜殺死都不可，何況皇上的親曾孫？” 郭穰冷笑說：“你不知道抗旨何罪嗎，就不怕株連九族？”丙吉不為所動，一直相持到天明，也沒讓郭穰踏進監獄半步。郭穰大怒，回去報告武帝，并彈劾丙吉。不料在那一刻，武帝忽然醒悟了，嘆息說：“這是天的保佑。”于是大赦天下，劉詢再次逃過一個死劫。

這還沒有完，多年以后，漢武帝第五子的兒子昌邑王劉賀即皇帝位，因為不守法度，被大將軍霍光廢掉，由誰來接任成為令眾人頭疼的事。這時，丙吉站出來說：“武帝的曾孫劉病已年幼時在郡邸獄，現在寄居在掖庭外百姓家，已經十八九歲了，精通經術，有才能，辦事穩重又有禮節，沒有人比他更合適了。”劉詢由此被迎接入宮，登上皇帝的寶座。

養育之恩，擁戴之功，這二者隨便哪一個都不遜于再生父母，得到什么樣的賞賜也都在情理之中。然而，丙吉顯然并沒把自己當成“奇貨可居”的呂不韋，他所做的一切也并不是想借此得到人們夢寐以求的地位與權力。因此，在劉詢成為皇帝后，他絕口不談以前的功德，以致整個朝廷沒有人知道他的這一切。

后來，曾經在郡邸獄中照看過劉詢的一個婢女，上書陳述自己的養護之功，并說丙吉可以作證。劉詢由此才知道丙吉對自己有舊恩，于是親自召見并詢問丙吉，丙吉只說渭城的胡組、淮陽的郭征卿曾經養育過他，對自己的事則始終閉口不說。

劉詢感嘆丙吉的忠厚，便有了之前追著封賞丙吉的一幕，只是——劉詢其實到死也仍不知道，丙吉對自己的恩德實際上有多深厚。直到漢元帝時，丙吉的兒子獲罪被捕，一個曾經在郡邸獄當小吏的人忍不住站出來，講述了丙吉當年的故事，他說即使是介子推割股奉君，也不能與丙吉相比啊，我年紀很老了，再不說出來，就沒人知道丙吉的功勞了！由此，丙吉才在史冊中為今天的我們所認識。

人生于世，哪個人竭心盡力的奮斗，不是為了得到榮耀、金錢和權力的獎賞呢？可丙吉卻是個例外。在他看來，一個人所做的好事，并不是用來交易的籌碼，而只是為了讓自己的良知得到滿足、良心得到安慰，所以真正的獎賞從來都不是外在的，而是來自于自己的內心。俯仰天地，無愧于心的品格，才是人生最好的獎賞。

（選自《羊城晚報》2018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