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山（散文）

王誠林

唐朝李渤詩曰：

常嘆春泉去不回，我今此去更難來

欲知別后留情處，手種巖花處弟開

李渤，你可安好，你說春泉去而難回，你離開南溪千年歲月，曾有過回來之念嗎，或者，你已回來過了？如今，春泉依舊在，更多的則已物是人非。人生最大的不幸為歲月難留，你的惜別感嘆，勾起多少人心中酸楚啊。

暮春，我來到南溪山。南溪山名如雷貫耳，南溪山新植景點，櫻花盛況如雷貫耳。櫻花盛開時節，游人如織的熾熱場面，曾掀動過多少人的心扉。可惜，我來時櫻花已凋謝多日，錯過了美景，就如錯過觀賞隔簾美人。

我與南溪山同城居住，卻是第一次前來。南溪山，略帶幾分雅致的名字，讓人感受到天地溫情，山水溫情。溫情———南溪，南溪———溫情。

走進公園，感受到一種風鈴聲，春天的風鈴聲，我聆聽到天與地，漓江與南溪的話語聲，她們對春天的私語已演化為滿園春色。花季，花心，花語，花眠，花之情愫，總讓人情不自禁地想到些什么，勾連起些什么，難怪李渤會發出那樣難以割舍之情。

來南溪山，尋找的是快慰與游興，尋找遺落在此的詩的意象與南溪神韻。

我在園中小徑中穿行，竹林，花香將我引到白龍橋上。所謂白龍，寓騰飛之象，取吉祥之意。

白龍橋，舊時稱將軍橋，橋下溪流，波光弄影，春風迷戀。橋楣大書：南溪新霽。雨后，陽光打在南溪山北面仿如雄雞的山石上，反射出耀眼光芒。南溪山，壁立千仞，高聳入云，仿如一面巨型天幕，令人震撼。春風，竹影，小徑，溪水潺潺，不絕于耳。

我感受到來自暮春話語的親切，感受到暮春飛越頭頂的燕子昵喃，感受到蜜蜂因眾多花蜜可采而興高采烈，感受到春風劃過林梢，劃過草葉時之快慰。腳下的彎曲小徑，亦有反應，不因踩踏而難受，反覺興慰，因為采踏即是奉獻，奉獻體現精神情操，將一份平穩踏實奉送路人，這是路的職責與心靈慰藉。

花笑了，好興奮的笑聲，這種笑聲是花草們的自娛方式，假如奉送人類，則以盛開驕容為呈現方式。

我聽到竹林在風的作用下的竊竊私語，竹們笑花草不該如此騷首弄姿，花草該安靜才對，就像高大的樹林那般安靜，那樣，花們會獲更多尊重。可花們不服，說，你竹不騷首弄姿？

竹申辯說，我沒有！

敢說沒有！

植物們的爭議，不似人類，動則拳腳交加，它們僅爭吵幾句一笑了之。

遠遠近近都是泉的笑聲，泉在笑嗎。天然的笑，發自肺腑的笑，言不由衷的笑，包含許多內容，比如釋放不快，釋放不滿情緒等等。不知世人有否想過，植物們為何總是笑比哭多，總是快樂比不快居多。因為它們性溫，心氣平和，重要的是，索取的少，奉獻的多。

我依著更加密集的笑聲走去，發現白龍泉打高聳的南溪山腹部溢出，涓涓流淌中送出歡笑，來到池中，池中幾尾金魚，無憂無慮游著，它們不像人類，一生下來就遭遇諸多限制，想笑要看場合，想哭也需看場合，想說更需看場合。人說，什么場合說什么話，逢人說人話，逢鬼說鬼話。這點，金魚們勝過人類。或許，我并非真正了解金魚世界，或許它們也有諸多限制，我不了解而已。然，許多限制皆人為。幾乎一切限制，來自權柄強勢，限制別人，自覺快慰，比如將貓，狗，鳥，獸，關進籠里，看它們狼狽，看它們焦急，看它們因失去自由哭泣煩惱。看它們暴跳如雷，度日如年，無計可施；強勢者發現，自己的獵奇性心理獲完滿發揮，不免信心陡增。心想，你們不是渴望自由嗎，我這是給你們自由，我給你們吃的，養著你們！？你還有意見，你們不看我眼色行事，不為我所用，我叫你們干什么就干什么？還不高興，等著瞧吧。以至出現更多馴獸，馴鳥等等行為發生。

金魚精靈一般地游著，我的思維肆無忌憚地行走著，我喜歡看小動物們，包括鳥兒，也包括小貓小狗，甚至豬牛，還有草兒，花兒什么的，它們怎樣生長，怎樣歡笑，它們會遭遇些什么，比如它們沒有房子住，遭逢雨天，上哪避雨，等等。

白龍泉，母體為南溪山，泉水淙淙，泉池，金魚，花徑，燕草團繞，泉池越顯幽靜。千年流轉，萬年流轉，永駐歡顏。

我在泉池邊呆著，嬉戲了一會金魚，逗了一會花草，撫摸了一會頑石，觀看了一會游人，更多地在傾聽花們的笑聲，泉的歌聲。

我的視線離開泉池，目光沿泉流往上攀登，難以置信的是，孤獨而非龐大的南溪山體，怎會經年不斷滲透出如此一掛泉流？

自然神奇力量令人費解，或許，山如人體一樣，無論多高，血流無處不到，無處不在，心臟造血，血管為渠道，依序將血液輸送到身體各個部位。

我突然明白，一定是南溪山身前奔流的漓江，為白龍泉之源流，漓江既為其造血，亦為其輸血。漓江以強大的肺活力，將血源源不斷輸入南溪山四通八達，密如蛛網的經絡脈搏里，以至白龍泉長年泉流不斷。

白龍泉為桂林十大名泉之首，水優質清澈，透明。遠在宋朝時期，白龍泉便即為皇家御用泉水。專家論證，白龍泉經過多層砂石巖層滲透出來，含有多種無機物，用以泡茶，湯色清亮，冽香，屬茶中之神飲。

假使于泉邊借得一席之地，置上茶具，邀友端坐，沏上一壺，細品細飲。品茶，品山水明月，品自然神韻，當氤氳的茶水浸潤入唇舌，煞那間后感受到的絲絲密密，微微甘香，只一個詞可以形容，神仙難覓矣。又假使旁邊還有古箏助興，彈奏一曲《高山流水》，聆聽泉流淙淙，體悟自然，領悟自然，領悟茶香入臻化境，該會是怎樣一番悅愉心境。

仰頭，南溪山峰腰處有龍脊亭翼然如飛，我輕提微步來到亭上，縱覽峰巒與城市高樓比肩盛況。雄渾的山，雄渾的高樓，雄渾的漓江。山與水，城與廓，相牽相引，引以為豪。

我不在高處，誰在高處，我不御樹臨風，誰御樹臨風。長空十萬里，登高凌云志，提氣亦英雄。楚河星漢，山語情濃。賺足了景，攬足了風，緩緩來到觀音殿前，一顆澎湃的心，漸獲寧靜。

洞府前，煙霧繚繞，一派神秘之象。

山神秘，水神秘，煙火神秘，觀音在上，天道輪回，人間滄桑，富貴貧賤，壽歲枯榮，但問佛緣與修行。

殿前一鼎，仿如天盆，池水盈盈，隱然如仙境。突然間感到水滴入盆。啊，天空在滴水，天上的崖石在滴水，水對大地，對莊稼，對人，對一切生命，當視父母恩。

石壁上處處題刻，雄文銘志，為心，為興，為收獲心靈風景。積德行善，金石之聲，天道，人倫。

花影深處，一尊生于宋朝時期的劉仙人塑像端坐于前，乍看，仿佛仙人轉世，身后一橫幅石刻，字字珠肌，書寫劉仙人養生秘藉。劉仙人活一百一十八歲，這個歲數，在當今亦為罕見，在古代，那是神仙壽歲了。這位活神仙，之所以長壽，即終年長飲白龍泉泡制秘飲，百年光陰，日飲，夜飲，以至四萬多個日夜，快活如仙。

一對黑龍江游客，夫妻倆性情豁達，妻子漂亮，標準北方語音。說他們在桂林有熟人，說他們此來打算多住些時日……妻子說著，說著又笑了，說，桂林太美了，“寧做桂林人，不愿做神仙”。語調，仿佛春日音符隨風而至，又仿佛花蕊中揚出笑臉。是因為我為他們拍了幾張留念照而說下這許多贊頌？

南溪邊，一位曲藝裝扮者，拉一首《二泉映月》，一婦人端坐其旁，傾情相伴，大有迷醉之意。二胡曲調蒼茫，聽之仿如南溪夜月當空。

《二泉映月》我聽的不少，如這般演奏，第一次聽到。

我感覺微微醉了，南溪山醉了，南溪亦現醉意。游客們呢，也醉了。醉音樂，醉山水，醉暮春風聲。醉盼李渤歸來，復植一株巖花。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