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藝發展應均衡文化貢獻與藝術追求

張祖健

法國學者丹納在《藝術哲學》中指出，人類的藝術文化由所處地理區域氣候、物產形成、吃穿住行模式和人文傳統所建構。德國學者格羅塞的《藝術的起源》，俄國學者普列漢諾夫的“勞動美學”理論，英國學者馬林諾夫斯基的名著《神圣的性生活》，中國學者李澤厚《美的歷程》等名著都考證了人類藝術文化起源這些歷史成因。毋庸置疑，藝術文化來自人類的文化，是人類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藝術文化的重要功能，是記錄、維系以及守望人類文明的傳承，保護人類文化和文明進步的脈息。習近平總書記認為，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強盛，總是以文化興盛為支撐的，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需要以中華文化發展繁榮為條件。曲藝的發展，也以此為重任。

一、曲藝文化貢獻的內涵

貢獻，通常指人類社會某層級活動向其他社會層級提供自身所能，為其享用，其中，既包括物質文化貢獻，也包括精神文化貢獻。文化，作為人類社會建構的主系統，必然向其他社會系統提供文化支持，以此凝聚和提高人類其他系統活動的水平。同時，人類文化也會因此提高自身活動水平。例如，當年中國共產黨決定把黨支部建在紅軍戰斗連隊上，用高度自覺為革命獻身的黨團文化提升紅軍的作戰力，就是共產黨政治文化對革命戰爭文化的支持和貢獻。毋庸置疑，這么做也使革命根據地的中國共產黨政黨文化自身得到純化和強化。

人類的文化貢獻是可以量化考察的。據美國人類學家羅伯特·克羅伯解析，文化可分為五個活動層級，其一是人類的文化習俗，其二是文化習得，其三是人類物質生產中文化價值的物化路徑，其四是人類文化的核心價值觀念確立，其五是文化對社會行為的約束方式。具體說，人類社會文化保持上述五方面的歷史脈息，是為文化傳承；在這五個方面推進創新，是為文化建設；在這五個方面堅持吐故納新以求發展，我們稱之為文化自信。概言之，文化傳承、文化建設、文化自信，就是文化對社會發展提供的貢獻。

可以測量文化因子在體系內外的效用績效增減，以此衡量和考核具體文化系統的文化貢獻。所謂文化因子，指上述文化五大范疇中不可替代的有績效作為的內部活動因子和外部影響因子。例如，文化習俗系統中，可以分為倫理習俗因子、道德活動習俗因子、歷史人格和時代人格的價值因子等。文化既有因子活動的規制，也需要通過因子功能的改革和創新，提升原有文化因子的文明程度。文化系統內部功能因子和外在的影響因子的進步和提升，就是文化活動的貢獻。內外合成的文化貢獻程度，可計算出具體的文化貢獻率。政治文化建設方面，我國20世紀60年代開展的學雷鋒運動，其塑造社會新人文化的文化貢獻率就不可小覷。

藝術有自身的藝術文化系統，包括藝術習俗、藝術習得、藝術物化、藝術價值觀念、藝術價值觀念約束和自覺等。藝術文化因子，其組合性的社會績效測量，可以測出藝術活動的文化貢獻率。作為典型案例，美國電影《巴頓將軍》和蘇聯電影《解放》（三部曲）就在宣揚各自的戰爭文化價值觀上進行電影文化影響力全球范圍的強力博弈。20世紀50至60年代，我國的《今天我休息》《雷鋒》等電影也有很高的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的貢獻率。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曲藝配合新中國社會主義建設，弘揚新文化，批判舊習俗，先后創作《一貫道》《買猴》《開會迷》《如此照相》《宇宙牌香煙》等相聲；上海和江蘇評彈界創作了《一定要把淮河修好》《李雙雙》《真情假意》《九龍口》等優秀作品；上海滑稽界創作了上海說唱《古彩戲法》、獨腳戲《頭頭是道》《現身說法》《補婚》以及長篇廣播劇《滑稽王小毛》、電視滑稽情景喜劇《紅茶坊》《老娘舅和他的兒孫們》等。幾乎全國各個曲種，都有優秀作品向社會主義建設提供曲藝藝術的文化貢獻。

文化貢獻率高低，決定了藝術活動的文化品級序列地位。正是在這個角度上，演藝形式很簡單的內蒙古“烏蘭牧騎”文藝宣傳隊，其文化貢獻不可小覷。

二、曲藝建設有文化建設和演藝精髓兩大追求

曲藝作為民族說唱藝術，在長期歷史流變過程中生就了曲藝文化。細分曲藝文化，包括曲藝社會行為文化和曲藝演藝文化兩大部分。

曲藝文化指曲藝作為藝術活動，其在人類社會文化中的文化形態，屬于人類意識形態文化的一種。概要地說，曲藝文化是民族口語文藝文化，其有口語藝術特有的社會文化交際、社會文化傳播等功能。這些功能中載荷著民族活動的經驗和教訓，具體例證，曲藝文化往往是民族歷史故事以及重大民族社會事件的社會傳播載體，宋代陸游曾有“滿村聽說蔡中郎”詩句。在抗日戰爭時期，無錫二胡名家盲人阿柄撂地攤說過岳飛故事，也是具體的曲藝文化行為。

孔子評價先秦民間詩歌的文化功能說，“子曰：《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這是從先秦以來《詩經》就具備的文化功能。漢代初期，《毛詩·序》概述詩歌（泛指文藝）的文化功能為六藝，“風，賦，比，興，雅，頌”，“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具體說來，六藝是藝術文化的工具，而“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則是藝術文化貢獻序列。我們可以在山東快書《武松》、快板書《紅巖》、相聲《虎口遐想》、蘇州彈詞《九龍口》等作品中看到這樣的貢獻。曲藝藝術文化的當代建設，應該增加“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人民服務”等文化貢獻績效指標。

應該指出，曲藝是職業演藝，其作品內容在文化框架中趨于精細豐滿，在曲藝作品演藝上也出現了精細美學的追求，曲藝文學描述、曲藝演藝語言、曲藝舞臺表演、曲藝音樂聲腔、曲藝器樂演奏等都越來越精致。成熟曲種的美學標志之一，就是曲藝演藝獨立成為藝術審美系統，并逐漸升格為曲藝美學文化。成熟的曲種演藝流派就是如此一個寬泛的藝術美學集群。相聲、大鼓、評彈、滑稽、二人轉等曲種的藝術流派，莫不如此。腳本故事、藝術人物塑造、個性化藝術語言、個性化聲腔和相應的器樂個性演奏，是曲藝演員凝聚社會欣賞力的根本所在。于是，曲藝演藝的藝術文化就朝著傳承之上、個性之上、藝術之上等統合方向走。

毋庸置疑，曲藝在發展中，存在著或重文化貢獻，或重藝術貢獻，或努力均衡兩者貢獻的三種路徑。

三、曲藝發展―― 文化貢獻和藝術精進的交互演進

曲藝演藝，在很大程度上并非僅是反復的藝術溫習，而是反復進行文化教化和宣示。民間有俗語戲說：老不看“三國”，中不看“水滸”，少不看“紅樓（夢）”。其中緣由是這些文學名著的主旨“不適合”在某些年齡的讀者中宣示和發酵。宣示，有主權話語性質的國家宣示，如國家對國家核心利益關切的宣示；有政治文化宣示，如當年的紅軍長征，毛澤東說“講到長征，請問有什么意義呢？我們說，長征是歷史紀錄上的第一次，長征是宣言書，長征是宣傳隊，長征是播種機”， “長征又是宣言書。它向全世界宣告，紅軍是英雄好漢，帝國主義者和他們的走狗蔣介石等輩則是完全無用的。長征宣告了帝國主義和蔣介石圍追堵截的破產。長征又是宣傳隊。它向11個省內大約兩萬萬人民宣布，只有紅軍的道路，才是解放他們的道路。不因此一舉，那么廣大的民眾怎會如此迅速地知道世界上還有紅軍這樣一篇大道理呢？長征又是播種機。它散布了許多種子在11個省內，發芽、長葉、開花、結果，將來是會有收獲的。”經濟活動也需要宣示，如消費政策的宣示，剛舉行的中國進口博覽會就是例證。當今充滿競爭意味的是科學技術的宣示，如華為5G技術的宣示等。藝術活動存在激烈的競爭性宣示，文藝作品要活躍在世，需要不斷對受眾進行主題、趣味以及人格等方面予以政治、人倫以及民族傳統習俗價值不斷宣示。曲藝的文化建設，也是如此。

毋庸置疑，成熟的曲種，其發展意識往往有強烈關注曲藝藝術對曲藝藝術表現的精進。對職業曲藝來講，藝術精進及其傳承是第一位的。其中，既有曲藝傳承載荷著國家和民族要求其對藝術關照社會發展的需求，同時，也承載曲藝生存的職業路徑。但是，曲藝家也應看到，曲藝重視文化貢獻，尤其是重視曲藝演藝的社會文化貢獻，是要求曲藝文化建設以為人民服務為宗旨。本文開篇引用的習近平總書記論文化建設的話，已經很透徹地闡述了文化建設對藝術發展的意義。

四、曲藝發展應該有文化貢獻的具體規劃

曲藝文化是歷史形成的，不可能憑空杜撰和一蹴而就，但是，曲藝文化是可以改造的，即人們按照文化存在和發展的主客觀規律予以改造，使之更適合社會進步發展。1951年，我國政務院發布的《關于戲曲改革工作的指示》第一條指出，“戲曲應以發揚人民新的愛國主義精神，鼓勵人民在革命斗爭與生產勞動中的英雄主義為首要任務。凡宣傳反抗侵略、反抗壓迫、愛祖國、愛自由、愛勞動、表揚人民正義及其善良性格的戲曲應予以鼓勵和推廣，反之，凡鼓吹封建奴隸道德、鼓吹野蠻恐怖或猥褻淫毒行為、丑化與侮辱勞動人民的戲曲應加以反對。”這是共和國政府重新規劃和設計戲曲曲藝文化功能的國家政策。

具體說來，曲藝文化的文化貢獻有宏觀、中觀和微觀三個層級。就宏觀來說，曲藝文化在整體上必須弘揚新文化、現代文化以及符合共和國建設需要的社會文化，同時承擔著以這些先進文化的內涵和社會運動形式去批判和諷刺社會上的舊習惡俗。在這個方面，20世紀50年代的曲藝，如相聲、評書、快書、快板書、蘇州評彈、二人轉等都有杰出的文化貢獻。在弘揚先進文化上，著名的《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社會主義第一列飛快車》等就是例證。在批判舊俗方面，相聲《夜行記》《買猴》《開會迷》等為例證。一揚一貶，成為曲藝文化的重要邊際。20世紀60年代曲藝文化繼續延續這樣的形態，例如，馬季相聲的崛起，增強了相聲弘揚文化貢獻的力量。

曲藝文化中間層級的文化貢獻，是藝術創新和傳承。創新分為完全唱新說新和推陳出新兩個范疇，照應著弘揚和批判兩端。藝術傳承是繼承和發展兩個交互的范疇，從內容到藝術形態都包括文化弘揚和文化批判。蘇州彈詞作品《玄都求雨》以及《真情假意》等就是例證。曲藝文化的宏觀和中觀的考察，可列出宏觀、中觀因子序列在具體作品及其社會影響的現有狀態數據，然后建構宏觀和中觀數據交互矩陣，根據矩陣數據變化評估曲藝文化的社會貢獻率。

曲藝文化貢獻率有變量存在，最大的變量因素是曲藝文化貢獻率的曲藝美學指數。曲藝是藝術樣式，各曲種美學建構，如曲藝文學美學、演藝美學等精美程度，決定著曲藝文化力量的強弱。曲藝審美文化與曲藝文化宏觀和中觀層級相比，是一個微觀層級。因為這個微觀層級的特性在于，常呈現曲藝人演藝的個性稟賦。有天賦的曲藝藝術家，憑藝術個性能撐起好大一片藝術天地。無可否認，曲藝藝術文化的微觀有時候會強大，其藝術美學受人歡迎而往往能影響曲藝對曲藝文化中宏觀貢獻的重視。

曲藝建設必須重視文化貢獻的規劃。其規劃可分為三個步驟進行，一是規劃曲藝發展的文化愿景，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必須以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和黨的十九大精神為指導，增強‘四個意識、堅定‘四個自信，自覺承擔起舉旗幟、聚民心、育新人、興文化、展形象的使命任務，堅持正確政治方向，在基礎性、戰略性工作上下工夫，在關鍵處、要害處下工夫，在工作質量和水平上下工夫，推動宣傳思想工作不斷強起來，促進全體人民在理想信念、價值理念、道德觀念上緊緊團結在一起，為服務黨和國家事業全局作出更大貢獻。”二是設計各個曲種的文化發展詳規，在創作、傳承、培養社會欣賞力量等方面，作出具體規劃。三是設定曲藝文化貢獻規劃的可執行方案，如具體落實陳云同志指出的評彈發展的可執行方案—— “出人，出書，走正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