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談

徐嘉汛

這家酒館明天就要關門了，大概是最后一次來，我看著不太曼妙的老板娘都生出了一些以前沒有的想法，比如和她聊聊天。“你想聊些什么？”老板娘停下手里的活，“反正我這里只有你一個客人。”我松了松領帶，“不知道，聊聊酒？”“聊酒不如喝酒。”老板娘笑了笑。“那聊什么呢？” “聊聊人吧，人不是最有趣的么？你有什么八卦么？”老板娘遞給我一盤花生，“這盤免費。” 嗯，我思考了一下，“最近有個明星卷進了一場事端……” “明星的事情有什么意思？”老板娘止住了我的話題，“明星被打造出來，再被大眾熟知，這個打造出來的‘人的形象其實算是‘人么，不算的，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人化的“商品”。你這么說 一定會被很多人罵的。我笑了，不過我確實知道一個很有趣的人。

“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這個人是我很遠的親戚，我就稱呼他為風吧。”“風出生在一個富貴人家，他從小就是那種‘別人家的孩子，小小年紀考上名校，名校畢業就等著繼承家業。當所有人都在憂心未來生活的時候，只有他什么都不用去想，只要等待，就有大把的金錢，大把的愉快。”“ 順風順水的人生，”老板娘坐到了我的身邊，“所以你稱呼他為風。” “ 也不全是，”我哈哈笑起來，“他其實不光是順風順水，而且還有點‘瘋。他是家里的獨苗，偌大家業的獨生子。而他有趣就有趣在，他并沒有繼承到家業。” “哦？”老板娘看向我。 “他的父母為他安排了一個結婚對象。但他沒有同意。后來金融危機爆發，你猜怎么著，他們家瀕臨破產，于是他又想跟人家結婚了，那人家能同意么？他們家最后還是破產了。其實要是當時就結婚的話，金融危機會讓他們家遭受損失，但是肯定不至于破產。命運弄人啊，后來我就再沒聽說過他的消息了。也是，天之驕子一下子變得什么都不是，肯定都不好意思再出現在老親戚面前了。風吹著吹著，把自己吹沒了。” “風吹著吹著，也許不光把自己吹沒了，可能還吹壞了蝴蝶的翅膀，我給你講個蝴蝶的故事。”老板娘半瞇著眼睛。 “蝴蝶？聽起來像個女人的名字。”我有些興趣。“算是吧。叫她蝴蝶，大概是因為她胳膊上有個對稱的燙傷，往好看了說，像只蝴蝶。”老板娘似乎在思索，“蝴蝶在成蝶之前是毛毛蟲，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她其實不漂亮，甚至還有點丑。家里有點小錢，就她一個孩子，她的家長就用全部的精力來培養她，希望她能繼承家業。可能是吃過沒有文化的虧，她從小并沒有受到其他富貴人家那樣全方位的教育，不懂美的概念，也不知道如何讓自己變美。她的家長只會逼著她學習、進修，學著經營家業，學著變得冷硬剛強。”“那還能算是個女人么？”我有些不以為然。“不是只有會打扮的女人才可以被稱為女人。想不到你年紀輕輕，思維還這么古板。”老板娘笑了笑，接著講道：“當她上了大學，她終于有了一點喘息的時間，她看到別的女孩子開始談戀愛，心里也有一些異樣的情緒開始吱聲。她也開始喜歡上一個男孩子，為了他開始學習化妝打扮，看起來比原來好了那么一點。由于家族之間有一些聯系，男孩子成為了她的男朋友，她也算過上了一點自己的生活。但是她始終患得患失，自小的成長經歷讓她并沒有什么自信，而她的小心謹慎，終于導致了兩人的分手。后來她再次見到這個曾經改變過她乏味人生的男人，是在她家庭出現變故之后，那時候他已經牽著了其他女孩子的手，那女孩子真的很好看，她是真正的蝴蝶。”“那現在那只蝴蝶呢？”我問。老板娘打趣地問道，“哪個？” “都問，都問。”我有些不好意思。“ 那只真正的蝴蝶，我是真的不知道現在怎么樣了，只能希望她沒有變成一只干癟的飛蛾。”老板娘笑出了牙齦，“至于另一個，飛走了唄。”我看老板娘說的諱莫如深，料想那個蝴蝶應該是被生活壓垮，甚至香消玉殞，所以我轉換了話題，問她為什么不開這店了。“不是不開了，”老板娘回答我，“是換個地方，在這里太忙了。”“太忙了？”我笑出聲來，“只有我一個客人啊！”“ 是太忙了，”老板娘指著窗外，“這是因為現在是上班時間，所以都沒有人來。”“忙點不好么？”我問，“那樣賺的多啊。”老板娘搖搖頭，“賺得多我也得有時間花錢才是。”“那您真是一個善于享受生命的人。”我對她展露了一個真誠的微笑，“所有人都不理解我，但是我覺得你應該能理解我，我今天剛剛辭了職。青年人嘛！不就得有熱情么？我怎么能每天重復那一樣的、毫無建樹的工作！”老板娘看了我好一會兒，然后開口，“自由的心態固然可貴，但是也要有一定的物質基礎。我憑借自己的努力打好了基礎，才能有享受生命的底氣。”老板娘的“高談闊論”多少有些刺傷了我的自尊心，下意識反擊，“你有錢的話為什么還要開酒館干粗活？都不好好打扮自己，追求更好的生活品質？”老板娘似乎沒想到我會這么尖刻，停頓了下，也并沒有生氣。“我想應該是因為我的生活已經足夠充實。我并不是一個在意外表的人，年輕的時候因為想討人喜歡才打扮自己，結局也不盡人意，后來我發現只要自己開心，其他的都不那么重要了。” “ 那我辭職了也很開心。”老板娘笑笑，并沒有相信我。我在羞惱之余又不禁反問自己有沒有因為辭職而后悔，甚至因為辭職而后怕。我想說服她或者說服我自己：“你看風的一生，最好的他享受了，最不好的他也遭遇了，他有什么特別的呢？我小時候還見過他一次，他那時候剛上大學，頭發短短的，樣子黑黑的，想來后來有人跟他談戀愛也是因為他有錢吧。哦，對，他還笨手笨腳的，二十多歲的人還因為偷吃東西還被開水燙傷了手臂，因此而發燒了好幾天。”老板娘默了默，似乎不想再跟我聊下去，我也覺得自己的言語有些唐突。下午兩點，一天最熱的時候我想，也是最光亮的時候，我卻坐在酒館里和老板娘閑聊。是青年人的自怨自艾還是中年人的消磨時光已經不重要了。“ 結賬。”我跟老板娘說“一百元零五角，花生是我送的我沒算。”我驚訝于老板娘跟我斤斤計較那五角錢，甚至于我在說出結賬之前還懷有她會給我免單的僥幸心理，也許是看穿了我的一點小心思。老板娘半是玩笑半是真心的說，“一角也不能少，這就是生活啊。”我于羞惱中把錢匆匆遞過去，在老板娘抬手的過程中，我好像在她手臂上看到了一只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