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南京十三中學“經典夜讀小組”與科幻社的14位同學在特級教師曹勇軍老師的帶領下,去影院上了一堂作文課!活動流程如下:
1.觀影之前,同學們認真閱讀原著,探討了《流浪地球》原著的深刻內涵,并了解到《流浪地球》電影制作背后的艱辛歷程,懷抱著探索、好奇來到見面會。
2.與江蘇省科普作協科幻委員會的專家們一同來到影城,參加《流浪地球》劇組南京站路演。
3.兩位同學跟隨曹老師參加江蘇省科普作協科幻專委會舉辦的座談會。
4.同學們心潮澎湃,寫下觀后感。
要讓科幻電影推廣科學教育,提升對于劉慈欣等科幻作家以及中國優秀科幻作品的關注,應在中學補上科幻閱讀這一課。這樣一次精彩的活動,當然不是交一篇作文這么簡單,同學們對于生命、未來的思考更加珍貴:人類永遠是向前走的物種,希望中國科幻能夠越來越強大,有自己的體系和文化內核,也希望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科幻文化的行列中,一起為我們更好的未來而努力。下面這篇作文就是徐昕昱同學參加觀影活動后,寫下的觀后感。
我寄人間雪滿頭——《流浪地球》電影觀感
徐昕昱 南京市第十三中學高二(6)班
一、十年飲冰,難涼熱血
相信大部分人在看完《流浪地球》電影之后,最震撼的想法就是——這居然是中國的科幻電影!——恢宏的場面、逼真的場景、巨大的工程量、精益求精的細節,如果不是原汁原味的中國配音,都會讓人誤以為是好萊塢傾力制作的科幻大片!
據新聞報道,在電影中飾演韓子昂一角的吳孟達老師接受采訪時稱起初他“不相信這個劇本是中國人自己寫的”,進組的時候還抱著懷疑態度,后來逐漸了解到從導演到監制都是一水的中國人之后,才慢慢改變了想法。
確實,在《流浪地球》之前,中國本土科幻電影的票房十分慘淡。根據南方科技大學發布的《2018年中國科幻產業報告》顯示,2017年中國科幻電影票房總收入為130億元,但中國電影僅占13億元,即10%。在2018年上半年,中國科幻電影的總票房為95億元,其中只有8.9億元(9%)來自中國電影。2016年,“未來事務局”合伙人李兆欣接受采訪時表示,中國本土科幻作品在中國的票房可能需要10年時間才能達到好萊塢電影的水平。“科幻電影在票房收入中所占的比例非常高,本土電影公司和資本不可能將該行業的利潤拱手讓給好萊塢。但這個過程可能會持續10年。我們相信當地的科幻作品,我們愿意等待。”《南華早報》認為,隨著《流浪地球》的出現,這漫長的10年等待可能會提前結束。然而在大多數科幻人的眼里,中國科幻元年顯然已經因為《流浪地球》而拉開了序幕,10年的預期已提前結束,中國本土的科幻作品成功地躋身于科幻世界的太空中,與好萊塢大片的競爭中有了一席之地。
在好萊塢大片里,劇情總是由主角一人拉動,全劇的焦點落在一人身上,往往夸大個人的力量。然而,與好萊塢一貫宣傳的個人英雄主義不同,《流浪地球》以另一種英雄情懷博得了勝利——反個人英雄主義和主張人類命運共同體。
電影分為兩條線行進,一條是身處“領航員”空間站中的父親劉培強,另一條是帶著妹妹偷偷跑到地面的兒子劉啟。在二條線中,全人類作為一個整體被表現得格外明顯:空間站上不同膚色的航天員,“飽和式救援”的多國籍互助,大難來臨時各個國家的人的無助與痛苦……雖然電影主角是中國人,可講述的確實全人類的英雄偉績——駕駛著“領航員”沖向木星自爆的劉培強是英雄,臨死還拉了劉培強一把的馬卡洛夫是英雄,想出點燃木星推動地球并為之拼盡全力的劉啟等人和CN171-11救援隊是英雄,為救老韓而被極速墜落的電梯壓死的剛子是英雄,最后一刻趕回來推針的救援隊員是英雄,地表上重燃發動機的所有人類都是英雄……在人類文明的存亡關頭,沒有什么個人英雄主義,沒有人能如此妄自尊大地憑自己一個人拯救全人類,有的只是一個共同體——人類命運共同體。
與個人英雄主義帶來的那股中二勁不同,反個人英雄主義給觀眾帶來的是宏大的命運感、厚重的歷史感、緊密聯系的血脈感。如此宏大的宇宙中,人類不過是渺小的塵埃,只有團結在一起,才是一顆星子。個人英雄主義是孤注一擲,是賭徒的狂想,而反個人英雄主義——我并不想稱之為集體主義——卻能夠調動每個渺小人類身上的歸屬感、認同感,匯聚在一起,就是生生不息的希望。而這生生不息的希望,也正是《流浪地球》電影的成功內涵。
哪怕大難當頭,那一點點希望的光芒,則足以點燃全人類的求生欲望。想必,韓朵朵的聲音通過MOSS傳遍全球的時候,每個聽到的人,心底那被地表零下八十幾度的低溫與家園隕落的絕望冰封的熱血,還是被一點點的希望光芒點燃了吧?
二、君埋泉下泥銷骨
無論是原著還是電影,科幻里最令人心碎的一個要素就是人性。
首先提起來的,是簡單一點的親情,也就是“血脈”。為了能讓兒子活下去,劉培強放棄了昏迷中的重病妻子,讓岳父韓子昂和兒子劉啟入住地下城;為了救老韓,少年劉啟在電梯井的出口拼了命地將老韓的安全繩往上拽;為了不知所蹤的兒子,劉培強拆毀了休眠倉的電路破倉而出……老韓在冰凍的大樓里卸下頭盔被凍成冰雕的那一刻,劉啟嘶吼的“老東西”和韓朵朵撕心裂肺的“爺爺”,讓人瞬間心痛得不能自己。若是也有個這么生死存亡的時刻,手足無措地聽著自己的血脈至親在通訊器的那一端消聲,而自己卻連見最后一面都做不到,還要繼續往前走,那該有多心痛啊!一些讀者科幻里頭宏大的場面見多了,便覺得在數十個維度里、在無邊無際的宇宙里,這個小人物死去算不上什么,不過是一粒灰色塵埃湮沒了而已。其實不然。宇宙越是宏大,這其中那微不足道的情感越是珍貴,越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直到自己的至親在自己面前咽氣的那一刻,才肯相信自己始終在人間,始終不是一顆無欲無求的灰塵,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血脈”之后,那種復雜的情感,我給它命名為“稻草”。“稻草”,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救命稻草。那是人類的埋骨之地,也是絕處逢生的希望。還記得韓朵朵是怎么被收養的嗎?老韓在海嘯逃亡的救生艇上,“無數雙手把她推到了我面前,那底下無數的人都是她的父母。”孩子,永遠是人類的存亡之光。沒有了后代,便沒有了文明、沒有了希望。那水底下的無數人,懷著“稻草”,將新生的韓朵朵,捧到了老漢的面前。如果不是絕處,如果不想逢生,就沒有15歲的韓朵朵了。當聯合政府宣布地球的死期時,在那如海潮一般駛向家園的救援隊的車輛中,劉啟那一輛是唯一朝著蘇威拉西義無反顧開過去的車。就像一條溯游的鱒魚一樣,跌跌撞撞地朝那巨大的動力站奔去。在木星風暴遮天蔽日地懸在上方的天空時,劉啟站在那風暴下,嘴角挑起一個促狹的微笑,指著那巨大的動力站噴口,對李一一說“那這根火柴怎么樣”時,一眾人心底升起的情感,就是“稻草”——絕處逢生的希望。
有光必有影。“稻草”的另一面,是利己。最開始何連科的貪生怕死;地球死期來臨時地下城的一片混亂,打砸搶掠,嘶吼著“都得死”的一哥坐在破亂的門前冷眼旁觀著雞飛狗跳逃命的眾人;穿越上海冰封大樓時,王磊毫不猶豫地拋下了氧氣將盡的老韓帶著劉啟兄妹逃走……然而求生是人類的本能,沒人能夠正大光明地責罵“利己”。
“利己”也許是英雄主義中的一個悖論,那摻雜著私念的偉大行為,其實都有“利己”的影子在。正如埃,哈伯特所說,起支配作用的自私欲常常被誤解為一個人投身人類事業的神圣熱忱。“利己”能夠給人類帶來毀滅性的打擊,也能幫助人類抗衡災難。大難臨頭,我們誰也不是誰,我們是一個整體,名字叫“人類”。
最后一種,最耀眼,也最疼痛的情感,叫“向死而生”。向死而生,不僅僅是希望,不僅僅是勇敢,不僅僅是奉獻,不僅僅是劉培強沖向木星自爆的那一瞬間,而是從迷茫到看見,看見平原上那堵無限高無限深無限寬的人類無法逾越的大墻,看見廣闊冰原上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巨大的孤獨與悲傷,看見天道無常,看見人間彷徨,看見自己就是一塊無根的浮萍在天大地大之間風雨飄搖,看見無邊繁華被凍結成冰雕,看見一切一切因果相報,看見人類百年之后還是死亡,這之后,還能邁出自己的腳步,一步一步地走向地平線,走向太陽照臨大地的東方,走向平原上那堵不知是黑色還是雪亮的大墻,走向生命的希望。華夏大地上有著野火燒不盡的春光,那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秘籍,那架不甘放棄的錚錚鐵骨,那顆久被塵勞關鎖的明珠,只等待一只手拂去積灰,照破山河萬座。電影里說道,“在這個年代,希望,是和鉆石一樣珍貴的東西”。小說里說道:“我們必須抱有希望,不是因為希望真的存在,而是因為我們要做高貴的人。在前太陽時代,做一個高貴的人必須擁有金錢、權力或才能,而在今天只要擁有希望,希望是這個時代的黃金和寶石,不管活多長,我們都要擁有它!”有了“稻草”,人類才有“向死而生”的勇氣和體力;有了“血脈”,人類才能一代一代永不斷絕;有了“利己”,人類才能從混亂中走向偉大。不是一頭沖向大墻,而是走向它,堅定不移地走向它,把死看作生,將生當作死,帶著“血脈”流淌的深情,帶著“稻草”絕處逢生的希望,帶著“利己”刻薄與偉大的悖論,向著死亡,走出生命的光芒。哪怕前方是太陽的氦閃,哪怕前方是宇宙的坍縮,萬劫不復,總有枯木逢春的時候。
人類從來是往前走的物種,踩著至親的身軀,背負著愛恨,也要往前走。帶著向死而生的勇敢,和生生不息的希望。
三、我寄人間雪滿頭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曰宙,以喻天地。”
一個人待著的時候,會忽然想起,銀河系是棒旋星系,擁有一千億到四千億顆恒星,太陽是銀河系中一顆普普通通的恒星,位于分支懸臂獵戶臂上,而地球,只不過是太陽的一顆行星。太陽有地球的130萬倍大,卻只是銀河系中恒星的幾千億分之一,而銀河又是宇宙中一個小得在星圖上幾乎找不出來的星系,那作為人類的我們,該有多么多么地渺小啊。一瞬間,就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巨大的陷阱里,四肢漂浮,有一種虛無縹緲的迷茫與恐懼。關于人類的渺小,勞倫斯·克勞斯曾這么說過:“你身體里的每一個原子都來自一顆爆炸了的恒星。形成你左手的原子可能和形成你右手的原子來自不同的恒星。這是我所知的關于物理的最有詩意的事情:你們都是星塵。”
太渺小了。人類引以為傲的千年文明,不過也是宇宙中的彈指一瞬罷了。滄海桑田,落在千古不變的細雨微風中,經久不衰的只有枯榮輪回。
繁衍了千年的人類文明都還只是宇宙中的一個嬰兒,我們就是螻蟻,就是蜉蝣,朝生暮死,所有的愛恨情仇還比不上曇花一現。人類在飛速發展,可飛速前進的同時又何嘗不是在加速衰老?
人間有人間的法則,天道有天道的無常。沒人知道天道的上面是什么,就如同人們不知道宇宙的外面有什么。
千年前的屈原,曾作《天問》:“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誰能極之?馮翼惟象,何以識之?明明暗暗,惟時何為?陰陽三合,何本何化?”
天地玄黃,這漫漫的宇宙,像極了一枚雞子,等待盤古給混沌的它來上一斧子,好讓清濁分明,大道如砥。
《道德經》里又有:“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我不知天地為何不仁,也不知萬物為何淪為芻狗。我只知道天下序法分明,因果相報,輪回不老,生生謂易。兩千年前老子就指明了大道,只看世間人能否勘破,能否體味到個中滋味了。
還記得那面平原上的大墻嗎?——往上無限高,往下無限深,往左往右無限遠,那是什么墻?
那是死亡,眾人“勘不破”的屏障。
就如同宇宙中億億星子一般令人“勘不破”、越不過。
君埋泉下泥銷骨。越是勘不破,越是越不過,就越是要去試試。
怎么辦呢?
走吧。
一步一個腳印,把信仰留給太陽,把火種丟在風里。
向死而生。我寄人間,雪滿頭。
[老師說]
我們看完一部電影往往感慨萬千,但感慨之后呢?激情逐步退潮,記憶漸漸模糊,那些最可珍貴的感受一去不復返了。看完電影及時寫一篇觀后感,可以記錄我們的感慨,讓我們的思考保鮮,還可以留下一筆“今生今世的證據”,善莫大焉。
寫文章最難是開頭。電影觀后感如何起筆?很多同學習慣于先復述電影內容再加以評點,這種敘議截然分開的寫法來免太過呆板。大家不妨試試從印象最深的那一點劈頭談起,夾敘夾議。這種寫法,既有助于作者情感的宣泄,也能迅速和讀者達成溝通。“這居然是中國的科幻電影!”大部分觀眾看完《流浪地球》最大感受莫過于此。徐昕昱同學正是由此人手,開啟了她的漫漫長文。
情感宣泄之后,作者和讀者的心境都會逐步走向平靜,平靜之后才能有深思、有灼見。《流浪地球》開啟了中國電影科幻元年,《流浪地球》有著不同于好萊塢科幻的獨特價值觀,然后呢?然后徐昕昱需要找到一個抓手,將自己的思想和情感進一步推進和升華。
她想起了一句詩:“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想你逝去,九泉尸骨已化成泥沙,我還寄住人間滿頭白發。這是白居易對好友元微之的深切懷念。徐昕昱同學巧妙地把上下句拆開做文章小標題,用它們穿針引線,表達自己對影片的進一步思索:人類對脆弱之生的執著和永恒之死的感慨。因為對生執著,所以不僅自己生命可貴,而且兄妹、祖孫、父子、朋友之間生死相牽皆是痛;因為死亡永恒,人生如寄,所以我們只能用一雙冰手簇擁希望之火向死而生。
這篇四千字的長文,包含了徐昕昱同學對中國科幻電影、對人情人性和對生命的深沉思索,濃墨重彩,酣暢淋漓。有志于以寫作為特長的優秀高中生,不妨試著去挑戰一下這種夾敘夾議式的長文寫作。
指導老師:唐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