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人養生的科學與偽科學

國人癡迷“養生”，有獨特的本土環境。

養 生從一開始其實是道家的宗教概念。早在戰國時期，莊子在其《莊子·內篇·養生主》中就提到了養生的概念，“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養親，可以盡年?！鼻f子認為，養生之道重在順應自然，不為外物所滯。中國歷史上雖然有養生的傳統，但并非像今天這般全民普及。在大多數人溫飽尚不能解決的情況下，養生注定只是小眾追求。而上世紀80年代后，中國人人均壽命開始超過65歲，非正常死亡率大大降低，人們普遍表現出對健康長壽的極大渴望，養生一時成為風尚。

從“藥食同源”到食療治百病

道家的理論真正與民間養生實現不謀而合的一點，是“藥食同源”。

《淮南子·修務訓》稱：“神農嘗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避就。當此之時，一日而遇七十毒。”可見神農時代藥與食不分，無毒者可就，有毒者當避。

成都中醫藥大學教授李敏稱，因為中醫與道家同源，所以被引入了大量宗教化的概念。比如人體分陰陽，食物分寒涼溫熱的“四性”，再加上金木水火土“五行”，陰陽五行還能相生相克。這就使得再普通的食物，也具備了很多神奇的功效。

在中醫食療菜單中，歷史最悠久，最具“神話”色彩的莫過于阿膠。唐朝政府頒發的《新修本草·卷第十五》明確記載：“阿膠，煮牛皮作之，出東阿，故名阿膠?！币驗楸狈綉饋y，牛皮成為戰略資源，后來的阿膠不得已以驢皮代之。本來，這種熬制的蛋白質，對普遍營養不良的古人來說，還算得上是一種營養品。但現代醫學研究表明，其營養保健功效有明顯被夸大的成分。

山東阿膠行業協會就曾表示，按目前全國阿膠產量，每年至少需要驢皮400萬張左右。但令人尷尬的是，國內驢皮實際供應總量不足180萬張。更有業內人士爆料稱，含阿膠的普通食品九成以上都是使用劣質阿膠，甚至根本不含阿膠。但這似乎并不妨礙阿膠以傳說中“神奇功效”繼續在養生市場熱銷。

“藥食同源”其實是古人在當時的認識條件下，對營養學的一種粗淺嘗試。這在當時可能有一定的意義，但到了今天，恐怕只能成就張悟本和馬悅凌之類的“神醫”，他們以“食療治百病”來忽悠廣大群眾，徹底把中醫養生的理論帶偏了。

從“五禽戲”到運動養生

我國先民同大自然和自身疾病做斗爭的歷史源遠流長，食療是其中的一種養生之道，而現代人提倡的運動養生理念，其實也早在先秦時期就有了雛形。

《莊子·刻意》中就提到：“吹呴呼吸，吐故納新，熊經鳥伸，為壽而已矣。此導引之士，養形之人，彭祖壽考者之所好也?！边@是最早記錄中國古代“運動養生”的一段文字，被中醫稱為“導引術”，它是一種跟呼吸運動、肢體運動和意念活動結合在一起的運動方法，能起到宣導氣血、伸展肢體、醫治病邪的保健作用。

此外，我國最早的醫學典籍《黃帝內經》中也有對“引導術”的闡釋。在《素問·異法方宜論》篇記載：“中央者，其地平以濕，天地所以生萬物也眾，其民食雜而不勞，故其病多痿厥寒熱，其治宜導引按蹻。故導引按蹻者，亦從中央出也?！逼渲幸蔡岢艘噙\動。

1973 年湖南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中出土的《導引圖》帛畫，是我國醫學史上的一項重要發現。這幅圖上描繪了44名男女老少作出的“折陰”“熊經”“龍登”等40余種運動姿態，并注明這類運動是摹仿的哪種動物的動態，以及這種運動方法是針對哪種病癥。這也為我國運動養生的源遠流長及發展水平提供了有力的證據。

“藥食同源”其實是古人在當時的認識條件下，對營養學的一種粗淺嘗試。但到了今天，恐怕只能成就張悟本和馬悅凌之類的“神醫”，他們以食療治百病來忽悠廣大群眾，徹底把中醫養生的理論帶偏了。

《黃帝內經》在《四氣調神大論》篇中提出了“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此之謂也”的治未病思想，表明了在當時，醫家就十分重視未病先防。華佗在長期醫療實踐中，逐步認識到預防疾病的重要性，他繼承古人“不治已病治未病”的思想，要人們參加勞動，活動筋骨，以增強體質，減少疾病。

東漢末年，社會動蕩不安，戰亂頻仍，人民生活水平比較貧苦，面對社會上道教的服石養生成風的風氣，華佗在古人導引法的基礎之上首創了“五禽戲”。形成一套以動作為主的健身養生術。在演練時模仿五禽的姿勢，以虎練骨健腎、以鹿練筋健肝、以熊練肌健脾、以猿練爪健心、以鶴練皮毛健肺。

從古至今，養生歷來為民眾強身健體、追求長壽的一種方式，而在特殊歷史時期，國民的身體素質，也會跟國家榮辱相關。

近代中國積貧積弱，備受外敵欺辱，辛亥革命期間，孫中山、陳公哲等有識之士把民眾的身體素質上升到民族興衰和國家存亡的高度去認識，提倡重視體育。據中山市檔案館館藏檔案記載，精武體育會（也就是曾經大熱的港劇《霍元甲》《精武門》等影視劇中的“精武門”）是由陳公哲與香山人盧煒昌、江蘇吳縣人姚蟾伯于 1910 年創立，旨在發揚民族精神、強健民族體魄、抵御外侮、扶危濟世。

時至今日，運動養生則成為一種時尚，上健身房打卡，擅長一門舞蹈/球類運動，擁有勻稱的肌肉線條，甚至曬馬甲線也成為明星、網紅、潮人們“吸粉”的“硬件”。而在微信朋友圈曬步數，則成了一種社交方式。其實步數什么的都是其次，每天能夠有意識地運動，釋放壓力，緩解緊張疲倦，不失為一種養生之道。

運動養生的歷史源遠流長，而中醫還有一個看似與運動相矛盾、實則統一的主張，那就是以靜制動，在中醫理論中，被稱為“養神”。養神理論產生于春秋戰國時代，《黃帝內經》說得更明確：“恬淡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養神是一種辯證的哲學，但靜養并不意味著靜止不動，通過閉目養神可以加速體內的血液循環、促進消化吸收等功能，與傳統運動養生法的動靜結合原則，即在精神舒暢和情緒安寧的狀態下鍛煉是相輔相成的。

離開科學，養生就只剩下怪力亂神了

當養生成為全民風潮，一些“歪門邪道”的“神醫”趁虛而入出現了，曲解了中國古代的養生理論，風靡一時的氣功就是生動的例子。

一開始，氣功只是純粹宣傳健身養生那一套，比如站樁功、強壯功等。隨后，市場很快分化，一大批打著不同旗號的氣功大師紛紛出山。幾乎所有的氣功大師都有治病神跡流傳，號稱治愈的不乏達官貴人、外國政要，有的甚至號稱當場治愈。

后來在科普和科學界的打假之下，除了李一、王林大師這種不走平民路線的漏網之魚還在以戲法欺世盜名，其余“特異功能”大師們或者原形畢露，或者銷聲匿跡。

為什么虛假神醫大行其道，到處宣揚養生偽科學，還能俘獲眾多中國老年人的心？“其實養生本身沒毛病，就跟生病吃藥一樣，無所謂外傷內傷，但怕就怕迷信，智商才是硬傷。”李敏稱，你可能不相信偽科學，但父母一輩人多半都看過養生廣告，相信“養生能夠長壽”，買過養生產品。

就拿民間一些地方的“童子尿”來說，《舌尖上的中國》的總顧問沈宏非極力推崇，曾在微博上贊美并曬出自己吃蛋的圖片。有網友發問說，“直接喝尿效果不是更好？”沈竟然回復稱，有這種可能。而事實上，也確實有人喝尿養生，早在1994年，國內就有人申請成立尿療協會。他們相信，喝尿是真的好，對于外界的質疑，他們還公開回應稱“沒喝過沒有發言權”。

“尿會有什么營養成分，是個人都想得明白，但為什么還會有人信？這才是最大的問題，那就是迷信。”四川省人民醫院草堂病區中醫大內科主任許永春稱，和所有的養生流派一樣，不管是喝尿還是抱樹，只要養生者沒有什么重大疾病，一般不會造成什么嚴重后果。有人會說，雖然看起是假的，但是萬一有效呢？寧可信其有。有的“養生大師”就是仗著病人的迷信，讓病人錯失了治療的機會。

1952年生于山東省招遠市的劉逢軍則另辟蹊徑，寫出《中國龍文化養生之道》，獨創“文化養生”。他在書中這樣解釋他的望診：“3個小時望診254人?？康氖恰兑捉洝返母叨日軐W抽象法和全息論。”《易經》全息望診不但“神速”而且可以“隔空”：人不到場的情況下，劉逢軍可以通過照片望診，只要是三五天內帶有面部和舌象的近照都可以。劉逢軍還在自己的書中列舉了大道養生寶治愈肺癌的病例，一些得了絕癥的人，很容易被他神乎其技的招數蒙騙。

劉逢軍的“醫術”和“資質”于2010年12月被央視《焦點訪談》揭露之后，他將名字改成了劉承恩。其經營的醫學養生館大道堂至今仍在營業。同樣經歷了國家級媒體的“打假”，宣稱生吃泥鰍能治絕癥的“健康教母”馬悅凌也還在養生行業摸爬滾打，但早已不見往日的高調。

缺少良好的信息獲取途徑、缺分辨能力，可能是一部分人迷信養生的主因。但對于許多高知人群和成功人士來說，既有更好的信息獲取渠道，通常也具備更強的分辨能力，然而還是有部分人癡迷于各種不靠譜的養生神論。似乎養生本身的儀式感、歸屬感，已經超過了是非真偽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