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濱遜漂流記》的生態馬克思主義批評解讀

馬 校

（1.福建師范大學；2.中共福建省委黨校 福建福州 350000）

《魯濱遜漂流記》以虛構的人物——魯濱遜的自傳形式寫作而成。作為船只災難的唯一幸存者，魯濱遜在一個偏遠的熱帶孤島上生活了28年。作者丹尼爾·笛福深受資本主義的影響，是新興資產階級的發言人，在《魯濱遜漂流記》中不可避免地宣揚了他的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這使得小說中魯濱遜的生產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始終是反生態的。生態馬克思主義認為生態文明是一個綜合性的文明概念，不僅涉及到人與自然的關系，還涉及人與人、人與社會的關系。因此，通過生態馬克思主義理論來解讀《魯濱遜漂流記》，可以發現魯濱遜一直深陷自然、社會和精神的生態危機之中。

一、魯濱遜與自然的對立

生態馬克思主義倡導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從生態馬克思主義的角度研究《魯濱遜漂流記》，我們可以發現魯濱遜與自然一直處于對立的狀態。魯濱遜引發的自然生態危機體現在自然與自我的對立上。魯濱遜無視人類對自然的生態保護義務，控制并過度利用自然，造成了人與自然的生態危機。大自然是魯濱遜表現主權和個人英雄主義的舞臺，他主宰著一切動植物的命運。

魯濱遜對動物的態度是反生態馬克思主義的。他無視島上動物的生存權利和生存價值，對生命缺乏基本的尊重和人文關懷。在魯濱遜眼中，島上動物的存在意義僅在于滿足他的需求。魯濱遜無情地屠殺動物后，會將動物的皮毛剝下并曬干，以用于制作衣服等物品，但他從來沒有感到過一絲不忍和愧疚。他的傘和馬甲就是由動物毛皮制成的。凡是魯濱遜眼中沒有價值的動物多會被他處死，即使是魯濱遜最喜歡的陪伴著他的貓也無法逃脫這種命運。由于魯濱遜并不想要過多的貓，所以被兩只貓生下的小貓或被槍殺或被淹死。他屠殺動物的理由是隨意的，有時并不是為了滿足他的生存需要。有時候，他殺死動物甚至只是為了炫耀他的能力。例如，魯濱遜在第一次帶星期五外出時，為了炫耀自己的力量和震懾星期五，他慘無人道地在母山羊面前射殺了一只幼羊。事實上，那時候他已擁有馴化的羊群，有足夠的山羊可供食用。他用槍控制著動物。槍也可以被看作是他用以征服自然的現代化設備。馴化是控制動物的標志，魯濱遜通過馴化，根據自己的意愿改變了動物的生存方式。例如，他在一次山林搜索中捕獲了一只鸚鵡，并把它帶回家馴養。他花費多年時間馴教鸚鵡，以使鸚鵡能非常熟悉地叫出他的名字。隨著時間的推移，馴化工作取得了成功，鸚鵡喪失了本性，會說簡單的人類語言。魯濱遜認為這是一種娛樂。在他眼中，人比其他動物優越，動物的存在意義在于滿足他的欲望。這使得他和島上的動物關系緊張。他殺死或馴服動物的行為顯示了魯濱遜對動物的人類中心主義態度。

生態馬克思主義強調合理地開發使用自然資源，但是在孤島上居住期間，魯濱遜濫用多種植物以創造所謂的舒適生活。魯濱遜看到島上的所有植物的第一反應總是“我能拿它做什么”。為滿足自己的需要，他亂砍亂伐，嚴重破壞了島上的原始森林和生態環境。魯濱遜破壞了許多稀有樹木。例如，他曾使用鐵樹制造工具。樹木的浪費更是可怕的，這點可從他制作一些木板做桌子的經歷窺見一二。砍斷一棵樹，把它橫放在我前面，用短柄斧砍它的兩邊，直到把它砍得同一塊木板一樣厚薄為止。[1]（P71）他用這個愚蠢的方法在一整棵樹上只做出了一塊木板。他經常不經過仔細考慮，做任何他喜歡的事情。為在海上航行，魯濱遜試圖從一顆極大的樹上挖出一個獨木舟。他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個瘋狂的想法，直到一個26 人的大船造成。這些證據表明，魯濱遜做事毫無計劃和邏輯思維。因此，他浪費了許多樹木。他始終不曾對樹木的浪費有所反省，他唯一后悔的是他個人時間和勞力的浪費。此外，魯濱遜在島上種植了小麥和大米等外來植物，他的種植引發了外來植物對孤島的生態入侵，對島上的物種多樣性和生態系統造成了負面影響。例如，離島前，他給那些留在島上的人一袋豌豆，并要求在他離開后一定要播種并逐年增加豌豆的種植。《魯濱遜漂流記》充分揭露了魯濱遜對于植物的功利和不擇手段的態度。他聲稱自己是島上的國王，對島上所有東西擁有絕對的權利。因此，他從來不會為亂砍亂伐和生態入侵而悲傷。

二、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

生態馬克思主義反對階級壓迫，認為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理應是平等的。階級分裂導致了自然的異化和勞動的異化，是生態危機產生的一個重要原因。[2]（P141）魯濱遜總是無視仆人和婦女的自由平等權，對他們或控制或買賣，形成了階級分裂，這是違背生態馬克思主義的。

生態馬克思主義反對階級壓迫，但是魯濱遜支持并擁護奴隸制度，主仆之間的關系是不平等的。魯濱遜對蘇利和星期五的態度與行為足以證明這一點。魯濱遜在一次海航失事后，不幸淪落為摩爾人的奴隸。從一個商人到一個悲慘的奴隸的驚人變化，一度使得魯濱遜不知所措。當時的蘇利也屬于摩爾人。魯濱遜不想當奴隸，他迫切地希望恢復自由。冒著被殺害的風險，魯濱遜和蘇利叛變逃跑了。當船只在逃跑途中缺水時，蘇利冒著被野蠻人和野獸殺害的危險，獨自前往岸上取水。魯濱遜和蘇利最終逃離了摩爾。然而，為了錢，魯濱遜無情地把蘇利賣給了救他們的船長。他賣掉了這個曾忠實地幫助了他的男孩的自由。在魯濱遜眼中，蘇利是仆人，而不是朋友，所以他毫無憐憫地賣掉了蘇利。魯濱遜厭惡奴隸身份并渴望改變自己的命運，而蘇利何嘗不是這樣呢？魯濱遜在孤島上挽救了星期五，同時也使得星期五成為了他的奴隸。星期五來臨之前，魯濱遜在島上獨自生活了20多年。沒有人陪他說話，沒有人陪他勞作，沒有人分享他的喜怒哀樂。可是，他第一次看到并決定拯救星期五時，他想到的不是同伴，他想到的是星期五可以成為他的奴隸。他的拯救計劃充滿了惡意。魯濱遜不需要一個人來陪伴他。他只想要一個奴隸，一個為他做任何事情的奴隸。他教星期五稱他為主人，而不是魯濱遜。小說中，魯濱遜多次表示對星期五的完全控制使他感到非常滿意。例如，魯濱遜十分高興，星期五是一個好基督徒，在三年的教學之后，比魯濱遜更好的基督徒。為了控制星期五的思想，魯濱遜改變了星期五的宗教信仰。魯濱遜致力于向星期五澄清他們的老人上山向他們的上帝貝納馬基的“啊”，是騙人的。他引導星期五認識并信仰真神——耶穌。最后，星期五認為耶穌是比他們的貝納馬基更偉大的上帝。人與人之間的統治導致了社會危機。在魯濱遜眼中，他優于他的仆人，并把他的等級態度傳播給他們，造成了階級的分裂。

生態馬克思主義反對性別歧視，主張男女平等。但是，《魯濱遜漂流記》中的女性與被剝奪自由的奴隸一樣地位低下，男人甚至可以買賣女性。在《魯濱遜漂流記》這部小說中，很少有女人出現，零星出現的女性人物也都只有幾行簡單描寫。例如，有關魯濱遜母親的介紹就只有一句話：“我母親姓魯濱遜，娘家是當地的望族。”[1]（P3）從介紹中，我們對母親的性格和能力等一無所知。相反，小說詳細介紹了魯濱遜的父親。在魯濱遜的眼里，他的父親是一個聰明和嚴肅的人，以最親切的方式與他交談。作為不來梅的外國人，他的父親通過商品交易獲得了大量的財產。這足以證明小說中的女性處于被邊緣化的地位。另外，在《魯濱遜漂流記》中，女性角色多沒有名字，比如老寡婦，一生都在保管著魯濱遜的財富的忠實朋友。魯濱遜從來沒有叫過她的名字，并一直稱她為“寡婦”。作為一種社會標志，名字代表了人的社會地位，即使星期五——這個野蠻的奴隸也有一個名字。當魯濱遜救下了星期五，并使他成為自己的仆人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他的仆人起個名字。此外，小說中女人被看作是普通的動物，可以在男人之間任意買賣。例如，在小說的結尾，魯濱遜把七名買來的婦女送到島上，以供島上的男人們使用。在魯濱遜眼中女人在社會中并不重要。與他崇高的事業相比，女性是微不足道的。這可以通過這樣一個事實來證明，即在島上居住的28年里，魯濱遜從未想過女人，他只渴望有一位助手或奴隸幫助他建立國度，即使是他離開孤島并結婚了，他也依然不重視女性。小說只有一句話介紹魯濱遜的婚姻狀況和他的妻子，那就是他的妻子不幸病故了。他對女性是如此的殘酷和冷漠，以致妻子的去世都不需表達一下悲傷。他只是用一行文字客觀地描述了妻子的去世事實，文字沒有顯示一絲一毫的悲傷。總之，婦女受到魯濱遜的壓迫和主宰。在小說構建的男性主導的社會中，女性沒有權利決定自己的命運。魯濱遜對女性存在的工具態度是不被生態馬克思主義接受的。

三、精神中過度強調物質財富的積累

生態馬克思主義倡導綠色消費，反對拜物教思想。注重生態環境保護下的生產可以滿足人的合理消費需求，卻難以滿足人類無盡的貪欲。人類中心主義導致人類精神生態失衡，主要表現為人類對物質財富的貪婪追求使人喪失了自我。在《魯濱遜漂流記》中，笛福向讀者傳達的思想是只有物質財富才能給人帶來快樂，這是違反生態馬克思主義的。

魯濱遜對物質財富的貪婪追求首先體現在他的航行動機上。魯濱遜航行的最初動機是追求財富。他放棄了自己的家庭，放棄了舒適的生活，只為獲得盡可能多的物質財富。事實上，魯濱遜成長于一個中產階級家庭，他完全不需要冒險就能過上簡單安寧的生活。正如魯濱遜的父親所言，中間階級是世界上最好的階級，最適合人類的幸福，而不必暴露在痛苦和艱辛之中。然而，魯濱遜對既有的生活并不滿意。魯濱遜的冒險熱情不是為了謀生，而是為了變得更加富有。在他看來，人生的意義和幸福在于他未來獲得的經濟地位。他對所有好的建議，以及他父親的懇求甚至命令都充耳不聞，執意踏上冒險的旅行。當魯濱遜在回顧和評判他的過去時，對物質財富的渴望就直接表現出來了。他把他的愿望稱為提高財富的瘋狂想法。魯濱遜遠航的動機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自己。在他眼中，人生的意義和幸福在于冒險后獲得的經濟地位。

魯濱遜的日常活動始終圍繞著物質財富的積累，造成了精神生態危機。讀者們可以清楚地了解到魯濱遜的物質財富得失情況，因為他詳細記錄了他的財富積累過程。比如，非洲之行給了他巨大的利潤。他用40磅的玩具和槍支換得了五磅九盎司的金粉，獲利300 磅。為獲得財富積累，魯濱遜可以交易任何東西。例如，盡管蘇利忠實地幫助了他，但他毫不猶豫地以60英鎊的價格將蘇利賣給了船長。隨著他從貿易中獲得的財富，魯濱遜建立了糖的種植園。為了擴大他的種植，他賣衣服和工具。種植園的蓬勃發展意味著需要更多的勞動力。魯濱遜決定去非洲買黑人奴隸。這次航行簡直是一場災難。作為唯一的生存者，魯濱遜被拋棄到一個無人居住的島嶼，即使在孤島上，他也非常關心自己的財富增長。魯濱遜視這個島為“家園”，在島上自視為“國王”。他拼命在島上積累自己的財產。在孤島上錢沒有任何用處。然而，他看到失事船上的錢時，他笑了起來，他把它拿走，把仔細地所有的錢都包在一塊帆布上。當他獲救離開孤島時，他仍然不忘帶走這些錢。盡管魯濱遜已盡全力在日常活動中積累財富，但是他對他所創造的財富從未滿意，這也使得他的一生都以積累財富為中心，完全喪失了自我。這與生態馬克思主義強調的合理需求背道而馳。

四、丹尼爾·笛福的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原因探析

王慶衛和李嵐提出，運用生態馬克思主義審視文學作品中的生態危機成因和探索解決之道，對于正確地吸收國外相關理論資源，建構本土的生態批評，具有極為重要的意義。[3]因此，我們有必要探討《魯濱遜漂流記》中多重生態危機產生的原因，即丹尼爾·笛福為什么宣揚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以提請讀者注意生態環境保護和重新認識《魯濱遜漂流記》。

生態馬克思主義強調資本主義制度是生態危機的真正根源，[4]生態危機在生產資料私有制的社會必然會產生。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所有的文學作品和作家都不能擺脫社會的影響。笛福深受英國資本主義和啟蒙思想的影響，使得小說中魯濱遜深陷生態危機之中。18世紀，隨著工業革命的發展，英國工業處于世界領先地位。對外貿易和殖民擴張極大地促進了英國的經濟發展和財富積累，殖民主義和經濟個人主義成為當時社會的主潮流。為開拓消費市場和原料來源地，征服海洋的激情一再重演，這些激情也融入了18世紀的英語語言文化。資本主義不可避免地對笛福的文學創作產生了根本影響。魯濱遜希望主宰他人、殖民島嶼，反映了笛福的資本主義和殖民主義思想。同時，當時由進步知識分子引導的啟蒙運動在社會上盛行。思想啟蒙是資產階級反對封建主義斗爭的表現。啟蒙者強調理性與科學，這給人類帶來了巨大的財富，也給這時期的笛福以巨大的思想沖擊。在這部小說中，槍和火藥是科學的象征。在現代科學技術的幫助下，魯濱遜更容易地在島上生存下來。但是，這部小說也夸大了槍的功能和用途，忽視了科學技術的合理使用。笛福不能避免地受到了資本主義的影響，魯濱遜所有的品質反映了作者看待資產階級的思想。在資本主義環境的影響下，笛福充滿了人類中心主義思想，完全忽視了周圍非物質的東西。這也使得《魯濱遜漂流記》的內容始終未能擺脫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生態危機一直得以存在。

對于一個藝術家或作家來說，生活經歷可以永久地影響他的創作思想、審美趣味和寫作風格等。笛福童年的生活環境對他的人生觀和價值觀產生了重要的影響。笛福生長在倫敦一個中產階級家庭，對于中產階級有著強烈的認同感。因此，在《魯濱遜漂流記》中，他贊揚作為中產階級的魯濱遜時刻保持著強烈的發財欲望。長大后，笛福作為一個出售羊毛制品和葡萄酒的商人進入了商業世界。雖然他雄心壯志，但他很少擺脫債務，因此他有強烈的發財致富欲望。笛福一生對于財富的渴望充分地體現在了魯濱遜身上。另外，他的母親安妮在他10歲左右就去世了。在沒有母愛的環境中長大，使得他無法正視女性的社會作用。他寫這部小說的時候，對自己母親的記憶早已模糊。因此，魯濱遜母親的介紹在小說中只是一個模糊的句子。讀者通過這個介紹幾乎一無所知，正如魯濱遜對自己母親的性格和脾氣一無所知一樣。此外，基督教的生長環境對于笛福影響深遠。笛福的父母是長老會的支持派，這使得他受教于一間長老會的學院，在那里他參加教會并變成了典型的基督徒。[5]作為一名虔誠的加爾文主義新教信徒，笛福不可避免地將自身的宗教道德價值灌輸到《魯濱遜漂流記》。[6]在小說中，魯濱遜一再轉向上帝，向上帝祈禱，足以說明這點。《魯濱遜漂流記》是圍繞著魯濱遜對上帝的逐漸信任而建立起來的。一開始魯濱遜不相信基督教，經歷了一系列的冒險之后他變成了一個基督教皈依者。后期，他堅定地相信上帝，每天都讀圣經。他甚至主動向自己的奴隸星期五傳播基督教，促使星期五的宗教觀的改變。基督教的教義把人看作萬物的中心，主張人類天生就是社會的優越者。在圣經中，上帝塑造了有權對其他生物統治的亞當。基督教鼓勵人們主宰自然。人類對自然的自私甚至殘酷的行為，對世界上其他生命的毫不在意，這一切在圣經中都被視為合理公正的。魯濱遜把自己的利益放在首位，正體現了基督教把人看作萬物的中心。魯濱遜經常用上帝的名義行事。例如，當他和星期五開槍殺死野人的時候，魯濱遜說：“那么，以上帝的名義，開火。”[1]（P230）他所說的話反映了他把自己看作是上帝，把野人的屠殺視為正義的審判。生活閱歷影響了笛福，使得他持人類中心主義價值觀，而人類中心主義思想是生態危機的文化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