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萊斯利·費德勒《美國小說中的愛與死》

冷華輝

（廈門理工學院外國語學院 福建廈門 361000）

《美國小說中的愛與死》出版之后，在全球范圍內引起了較大的爭論，褒貶不一。在該著作出版若干年之后，作者萊斯利·費德勒把此書定位于自己的“第一部哥特小說”。本來是一本文學評論，作者為什么會認為它是哥特小說呢？也就是說，《美國小說中的愛與死》的寫作風格以及寫作內容是否符合哥特式小說的特點呢？這正是本文所要討論的核心。

一、哥特式小說故事情節發生環境的詮釋

哥特式小說以陰暗、荒涼、惡劣的天氣等環境給人一種壓抑、恐怖的氛圍感受，主人公在這樣的環境當中自己的意志可能會被摧毀，使自己氣急敗壞、喪心病狂、歇斯底里，完全暴露出自己的本性。例如在霍桑的《紅字》中，“從這座丑陋的大房子門前，一直到軋著車轍的街道，有一片草地，上面過于繁茂地簇生著牛蒡、茨藜、毒莠等等這類不堪入目的雜草，這些雜草顯然在這塊土地上找到了共通的東西，因為正是在這塊土地上早早便誕生了文明社會的那棟黑花——監獄。”萊斯利·費德勒認為霍桑以“丑陋的大房子”“牛蒡、茨藜、毒莠等等這類不堪入目的雜草”的自然環境以及“誕生了文明社會的那棟黑花——監獄”的社會環境，給人一種凄涼、陰森的氣氛，從而產生壓抑、恐怖的心理感受。[1]

對《湯姆叔叔的小屋》，萊斯利·費德勒認為斯托夫人在作品中描寫艾莉查逃跑時給予了這樣一個環境場景：“雖然已到了初春，巨大的水聲沖擊著河岸，但是在河中漂浮著大塊大塊的冰塊，因為河道曲折，河道中的冰塊形成了巨大的冰筏，一塊壓著一塊，漂滿了整個河面。”艾莉查帶著哈里想逃離村莊，可是偏偏在俄亥俄河遇到了這樣惡劣的天氣，無疑給艾莉查的逃跑帶來巨大的困難，面對這樣的環境，艾莉查內心世界必然會產生恐懼、絕望的心情，她懷著沉重的心情看著俄亥俄河上的冰塊沉思著，因為她知道，此時渡船沒有，她們過河的希望成為了泡影。此時的自然環境描寫除了渲染氣氛之外，還襯托出艾莉查的性格特征和悲涼的心情（艾莉查悅耳而略帶哀傷的聲音）推動著故事情節的發展。[2](P109)

對《最后的莫西干人》，萊斯利·費德勒認為庫柏描寫了哈德遜河、森林、瀑布等自然景物，是為生活在美洲大陸上的印第安人提供了活動的環境，以及為印第安人與白人之間的戰爭、印第安人之間的互相殘殺提供了場景。這樣的場景中既有暴風驟雨，又有和風細雨，“暴風驟雨”是“黑夜中的風景”，是印第安人與白人之間殘酷戰爭的寫照；“和風細雨”是戰爭“風平浪靜”之后的寫照，是人們發自內心的寫照。“暴風驟雨”與“和風細雨”兩廂對比，互相映襯，把恐怖、陰森的環境與明亮的環境對比，突出戰爭的殘酷。例如當恩卡斯和科拉逃難到亨利時，天已經完全暗下來，此時庫柏如此寫道：“天空中的烏云，厭倦了自己的狂奔，……漆黑籠罩著原野，看上去像一座荒涼的大藏骸所，不敢打擾長眠于此的無數不幸的死者?！痹谶@樣的環境中，萊斯利·費德勒、讀者一定會和恩卡斯、科拉產生思想感情上的共鳴，仿佛看到了印第安人的不幸命運，悲憫情懷油然而生。又如“沿著湖岸和谷地聳立起的兩座山脈，荒無人煙的森林里冒出縷縷薄薄的霧氣…… 一朵孤單的、雪白的云朵正好漂浮在那谷地里寂靜的‘血池’上空……”這里，作者用“荒無人煙、孤單、寂靜、血池”等詞語為故事的發展營造了“不寒而栗”的氣氛，通過如此恐怖、陰森的氛圍促使恩卡斯、科拉在憂傷之余，產生一種沖動，在內心強烈意愿的驅使下做出了一些行為。庫柏為了突出這種效果，以一種寧靜祥和的環境加以襯托：“然而，一到這個時候，這片廣闊的土地就仿佛沉入了夢鄉，除了隱隱約約可以聽到遠處一條小溪的潺潺的流水聲外，森林里聽不到一丁點聲響。飛禽，走獸好像全都處在沉睡狀態……”[3](P62-64)庫柏以夢鄉的情境：孱孱的流水聲，沉睡的動物，沒有一丁點聲響來表達，在這樣的環境中，恩卡斯、科拉等印第安人感受到短暫的幸福，忘卻了自己的悲慘命運。萊斯利·費德勒認為庫柏把人物置于這樣的環境中，人性的善惡盡顯其中，在善與惡的斗爭中來贊美人性中的美好部分，表達庫柏對印第安人不屈斗爭精神的贊揚。

二、哥特式小說主題的詮釋

在哥特式小說中，其主題包括因果報應、愛情和復仇三個方面，但是愛與死的主題貫穿著作品中的主線。愛與死是二條平行線，但又處于對立面的狀態。友愛、美好、善良是“愛”的主體，丑陋、恐怖、死亡、痛苦是“死”的主體，二者既對立又統一，穿插在曲折而凄美的故事情節之中，在人物性格的沖撞中體現出來。萊斯利·費德勒在研究美國小說時，把它們置于“哥特式小說”體系下研究，給予了哥特式小說較高的評價：“美國嚴肅小說始源于哥特小說?！彼麑γ绹≌f的價值審美研究，主要傾向于“愛與死”，并且用“愛與死”作為著作的題目。

在萊斯利·費德勒的心目中，美國小說中的“愛”是“畸形”與“正常化”的綜合體，這與美國當時的現實生活有關，在所有的作品中，通常圍繞著傷感、引誘女性、迫害女性等情節來描述“愛”。例如霍桑的《紅字》，萊斯利·費德勒認為男女之間的性愛是畸形的。女主人公海絲特·白蘭與牧師丁梅斯代爾之間并沒有真正的愛情，他們之間只是一場骯臟的“性愛交易”。海絲特·白蘭在思念丈夫奇林渥斯時，因忍受不了孤單寂寞，在牧師丁梅斯代爾的引誘下失身。海絲特·白蘭在牧師丁梅斯代爾的身上得到了情感上的寄托，而牧師丁梅斯代爾在海絲特·白蘭的身上得到了肉體上的滿足，兩者之間的交往只是一場交易，并沒有真正的愛情。奇林渥斯對海絲特·白蘭的愛也不純真，當他發現海絲特·白蘭背叛他之后，內心自私膨脹起來了，對海絲特·白蘭的愛也扭曲了，他要“刨根問底”，把奸夫挖出來，“報一劍之仇”，所以他假惺惺地與海絲特·白蘭、丁梅斯代爾套近乎，探求他們的秘密，抓住他們弱點，然后給予致命的一擊。[4](P124-128)

萊斯利·費德勒認為，在美國小說主題中，“死”主題的根源應該歸結于美國的圈地運動以及奴隸制度，這些社會制度導致了美國社會上的各種“邪惡”和“恐怖”，這些“黑暗”在印第安人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繼而在較長時期內給美國社會帶來各種暴力和激烈的沖突，造成了社會的不穩定，在普通市民身上產生了不安、孤獨和恐懼的心理陰影，而這正是哥特小說“黑暗”與美國當時現實社會的結合。布朗撰寫的《威蘭》完全繼承了歐洲哥特血統，并且與美國當時“文化土壤”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在讀者面前盡情地展示了哥特小說的風格。在《威蘭》中，布朗給老威蘭一家安排“死亡威脅”故事情節，使其家人產生幻想，認為給威蘭一家人帶來死亡威脅的并不是自然力量，而是一種超自然的旨意。在多次面臨死亡折磨之后，較為理性的克萊拉也不得不相信自己預言性的夢：威蘭一家人在一個狂風暴雨的日子里全部滅亡。預言果然發生了，威蘭在受到刺激之后，處于極端瘋狂之中，把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殺死了?？巳R拉預言的夢又迫使自己產生了另一種預感：哥哥威蘭也要殺死自己，哥哥威蘭在坑中呼喚她，引誘她跳進深坑中。預言中的夢境以及現實生活的打擊差一點使克萊拉發瘋，當她清醒之后，仍堅定卡爾文是兇手，可是殘酷的現實卻告訴她：威蘭多次越獄，揚言要奉上帝的旨意——殺死克萊拉。萊斯利·費德勒認為，布朗在構思“死”的故事情節時，沒有定位于自然死亡，也沒有定位于超自然的死亡，而是從人的心理范疇出發，使作品中的人物通過心理感應去事先感知和感受死亡，在心理上造成了巨大的壓力，從而增強了哥特小說的神秘感和恐怖感，這無疑是對哥特小說傳統的一個創新。

三、哥特式小說內容的詮釋

萊斯利·費德勒在撰寫《美國小說中的愛與死》時，不但在主題上“偏愛”哥特小說的風格，同時在內容上也注重哥特小說的風格。為了突出哥特小說的主題特點，萊斯利·費德勒嚴格篩選了美國小說界的大量文學作品，最后認定布朗、庫伯、愛倫·坡、馬克·吐溫、霍桑、梅爾維爾、斯托夫人等人的作品最能夠反映美國社會當時現實，是美國文學經典的代表。所以選定他們的著作來充實《美國小說中的愛與死》作品的內容，對他們的作品從哥特小說風格的角度進行分析，以此來揭露美國社會中陰暗的一面以及人性丑惡和善良的一面。萊斯利·費德勒推崇布朗為美國哥特小說的“創始人”，認為后期很多作品深受布朗哥特式寫作風格的影響。在美國本土，沒有高聳的城堡，沒有陰森的地窖，所以他獨創風格，給美國哥特小說的前進掃除了障礙，給美國本土小說文化的發展鋪下了一層肥沃的土壤。[5](P41-42)

《白鯨》中恐怖、殘暴的故事情節正好體現了哥特小說的特征，梅爾維爾在書中制造了很多意義模糊的故事，再配以恐怖的氛圍，增添了故事的恐懼性，從而揭露人性的弱點。亞哈與莫比·迪克之間的斗爭貫穿著全本著作，是本文的主要線索。梅爾維爾在莫比·迪克身上賦予了智慧、力量、陰險、殘暴的特點，讓它擁有強大的威力。亞哈是一個魔鬼式的人物，在他的思想意識中充滿了各種邪惡的思想，并以這些思想指導著自己的行為，再加上沖動的支配，亞哈的行為給大家帶來很大的傷害，例如，他采用了欺騙和威脅的手段，讓全體船員服從他的計劃，聽從他的指揮，遵循他的意志，尋找白鯨，報一私之仇，其結果是：亞哈和裴廓德號沉入了像裹尸布一樣的大海。

《白鯨》一書在出版之后，有人認為莫比·迪克是邪惡的象征，是不義的象征，亞哈是反對邪惡和不義的象征。但是萊斯利·費德勒卻持有相反的意見，他認為《白鯨》不但要揭露人與自然界的各種殘酷的斗爭之外，更主要的是想表達資本主義在美國社會發展過程中各種勢力之間的矛盾與斗爭，例如在圈地運動中，白人與印第安人之間的矛盾與斗爭，白人與黑奴之間的矛盾與斗爭，資產階段與工人階段之間的矛盾與斗爭等。亞哈是強權者，殘暴者，擁有強大的實力，莫比·迪克是弱勢者，面對亞哈的殺戮，它只有反抗，以惡制惡，使得以亞哈為首的邪惡勢力付出生命的代價。在大海里，莫比·迪克神出鬼沒，在不同的時間和地方隨時出現，對亞哈等人構成了生命威脅，即使受傷以后也仍然在大海里游來游去[6]（P56-59）。白人登上美洲大陸同印第安人在叢林之間的斗爭難道與此場景不具相似性？

結語

《美國小說中的愛與死》中，布朗、馬克·吐溫、梅爾維爾、庫伯以及霍桑等作家的作品成為了其首選對象，這是合適的。本文結合哥特小說的特征，從哥特小說風格的角度對《美國小說中的愛與死》作品的主題、環境、小說內容等幾個方面作了評價。因此看到，作家對美國文學作品的評論擺脫了傳統統的審美判斷，體現了一種對傳統思維的質疑精神，是對美國文學評論的重新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