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瀟逸
電影《告白》是根據作家湊佳苗的小說改編,由日本導演中島哲也執導的優秀作品。影片中涉及的“社會病”,不僅是日本所面臨的嚴峻現實,也是當今其他國家所無法回避的問題。本文將從“母愛、校園霸凌、青少年犯罪”三個主題出發,深入解讀電影內涵。
在傳統觀念中,母親在一個人的成長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她如何與孩子相處對于孩子的成長而言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將成為他們人生的底色。影片塑造了三對截然不同的母子關系。
她因愛人身患艾滋病,只得獨自撫養孩子長大。雖然生活辛苦,但是母女的日子過得幸福,尤其從女兒活潑開朗惹人憐愛的性格可以看出,森口的母愛為女兒健康成長提供基石。
然而,一場少年謀殺打破了平靜的生活。作為女人,森口面臨兩位摯愛的離去。櫻宮不僅沒有能力同她一起分擔家庭重任,而且身患絕癥,死亡只是時間問題。作為母親,女兒是森口的精神支柱,她的慘死給森口狠狠一擊。她深切的愛發自本能,復仇也是。由于未成年人犯罪會在《少年法》的庇護下免于嚴懲,于是她決定尋求“法外正義”,以最殘忍的方式復仇,抓住少年們的軟肋,親手將他們毀滅。森口的母愛是影片中相對“健康”并且能夠被理解的,然而這樣的愛滋養起的罪惡令人膽寒,讓人看到母愛所迸發出的陰暗又狠絕的力量。
拉康的鏡像理論中指出嬰兒在6-18個月之間,被抱到鏡前,會經歷從不能識別自己到驚喜地認出自己,再到逐漸迷戀于鏡中的自己的過程。成長對于孩子來說是認識自己的過程,母親就像一面鏡子,能使孩子觀照自身,這是母親對孩子的“鏡像”作用。
影片中直樹悲劇的根源是優子對他滿溢的袒護和寵溺,這種畸形的母愛甚至已經到了令人厭惡的地步。即使是面對痛失愛女的森口,她也不為所動,把過錯推給別人,一味包庇孩子。作為直樹成長的一面鏡子,她不符合事實的過度夸贊導致“鏡中”的直樹過于理想化。走出母親視線的直樹不得不面對真實的自己——資質平庸,一事無成,被其他人排擠,自怨自艾。當“鏡中”的自己和現實無法重合時,這種強烈的反差造成直樹的認知錯位和心理扭曲,他渴望真正實現“鏡中”的自己,得到他人的認同,完成自我認知的統一。
修哉正是掌握直樹渴望認同的心理使他成為幫兇。在謀殺事件中,修哉的嘲笑強烈地刺激了直樹,原來在修哉眼里的自己依然是無能的,這激起他變態地渴望證明自己的欲望,與其被人嘲笑不如直接成為“光榮”的主犯,挑戰天才修哉,以得到真正的認同和存在價值。當得知自己已經飲用“毒牛奶”之后,幻想與“凝視”的理想想象崩塌,懦弱的他無法面對,導致精神失常。
修哉的母親是自命不凡的科學家,不僅醉心于學術研究,而且望子成龍,她偏執地認為孩子繼承了自己優秀的血統,理應像自己一樣聰慧,這種想法導致她對修哉過于嚴苛,打罵羞辱都是家常便飯。強勢偏執的母親沒有給修哉起到積極作用,反而使修哉失去自我,他強烈地崇拜優秀的母親,產生嚴重的“戀母情結”。他所有的行為動機甚至是人生的支柱都不是出于對學習的興趣,而是為了引起母親關注,換來她的肯定和贊許。
弗洛伊德認為男孩在成長的過程中必然要經歷一個“俄狄浦斯”階段,在這個階段,他迷戀自己的母親,甚至在潛意識里有“殺父娶母”的愿望。如果男孩不能最終戰勝這種愿望,其人格形成與發展的過程便遭到某種阻斷——弗洛伊德稱之為“固置”,形成某種心理癥、某種病態,乃至心理疾病。很顯然,父母在修哉的成長中缺席導致這種戀母傾向沒有得到修正,缺乏愛和關注的環境更促使他的性格發育畸形,雖然很有天賦且勤奮,但是他不懂得對生活和事業抱有愛,在他孤獨的世界里,只有對母親扭曲的執著的追尋。
校園霸凌是社會關注的焦點,也是校園生活的毒瘤。群體的霸凌事件在某種程度上是集體無意識的體現。《烏合之眾》中指出:“群體是個無名氏,因此也不必承擔責任。這樣一來,總是約束著個人的責任感便徹底消失了?!碑攨⑴c者和旁觀者面對霸凌時,他們躲在集體的外衣下,作為個人的感情、思想、良知讓位,無意識的人格得勝,形成心理上的集體意識。在這種心理的主導下,個人的責任約束感消失,使他們的感情、思想和行為變得與他們單獨一人時的感情、思想和行為頗為不同,若不是形成了一個群體,有些念頭或感情在個人身上根本不會產生或變成行動,尤其在霸凌事件中,群體很容易被煽動,表現出極強的攻擊性。
影片的霸凌主要集中于修哉和直樹。當同學得知他們是殺人兇手后,一種共同的所謂正義的情感在群體中產生,本來分散的個人凝結成群體,出現群體的共同心理特征。在個別同學的號召下,群體被煽動,每個人都化成制裁者對兇手實施懲罰,躲在集體名義下的個人肆無忌憚地對修哉和直樹宣泄暴力。原本在這個事件中無辜的美月由于不愿參與霸凌,站在群體的對立面,也受到排擠。群體暴力最終逼迫兩人進行歇斯底里的反抗,修哉用艾滋病人的血恐嚇同學,又因為美月看穿他的戀母而殺害美月,甚至企圖制造炸彈來造成更大規模的傷害。直樹變得越來越瘋癲,以至于后來精神錯亂,殺了母親。群體的暴力狂歡沒有催生出正義,反而成了另一出悲劇的推手。
當學生們得知老師的女兒被人殺害后沒有表現出憐憫,反而抱著圍觀者的漠然態度把悲劇當作八卦的新話題,個別為此同情落淚的同學被其他人嘲笑。另外,嘈雜的課堂、發生在樓頂的霸凌、私下爆炸的八卦、女生暴露的大腿等細節打破慣用的青少年形象,撕開年少即單純美好的面具,把少年們的任性、無知、冷漠攤開,產生強烈的戲劇張力,也為后面展現青少年犯罪奠定心理基礎。青少年處于半幼稚、半成熟狀態,是獨立性和依賴性、自覺性和盲從性錯綜交替的復雜時期。他們自以為是“大人”,已具備行為思考能力,但其實他們正值人生重要的塑造階段,辨別是非和自控能力差,思想上的偏頗很容易導致行為失控,容易引發暴力、犯罪等。
“既然我知道你是一個惡人,又何必在乎你是不是孩子”一語道破青少年犯罪的癥結——年幼從來都不應該是惡的保護傘。人性本就存在善惡,年幼并不等于內心沒有惡,在普遍觀念中,人們很容易以年幼為借口,姑息犯罪。一些國家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并不健全,哪怕青少年犯下重罪,也只是被送去勞教所,并保護其信息以免外泄。當他們走出勞教所,依然可以重返社會,如同影片所傳遞出的“法律會保護少年犯,這些錯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的社會現狀。面對小惡,不去懲罰;面對大惡,無法嚴懲。對于受害者來說,這是二次傷害。這樣的現狀使人不禁思考法律應如何平衡對未成年人的保護和對罪惡的懲罰之間的關系?法律是否在某種層面上助長了少年犯罪的氣焰?年齡是否應該成為衡量罪惡的必要因素?這是每個國家不得不面對的矛盾。在影片中,正是基于對法律的質疑,森口才會尋求法外正義,毀滅犯罪者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給予切膚之痛的懲罰。影片最后“開玩笑的”意味著今天不是重生的第一天,而是真正墜入深淵的起始點。
電影《告白》以多樣化的視角審視暴力事件,以第一人稱敘事,使角色內心活動赤裸裸地暴露在觀眾面前,血淋淋的復仇貫穿整個故事,每個人都無法全身而退。影片在告白中深入剖析人物的成長,對人物追根溯源,直面殘酷的人性真相,用沉重的語調向人們訴說愛與生命的終極問題,促使人們深入思考如何把握愛的尺度、人性的惡從何而來、法律應該如何制裁未成年人犯罪。這不單純是某個國家的問題,而是存在于整個人類中的問題,需要正確看待和反思,讓愛健康地成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