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野
(蘭州大學法學院 甘肅 蘭州 730000)
簡而言之,一人公司就是由一個股東全額出資或全部出資由單一股東持有的公司。一人公司是公司法上按公司股份持有人數或股東人數劃分出的一種特殊公司類型。一人公司的根本法律特征就在于公司股東或公司股份持有人是“一人”,這里的“人”可以是自然人,也可以是法人。由于不同國家或地區的公司法對公司股東人數采取不同政策,有些國家或地區的公司法有最低股東人數限制,不允許一個自然人投資設立公司,也不允許有一個自然人股東的公司存在,故而有形式上的一人公司和實質上的一人公司的區分。凡公司法明確承認一人公司為公司之合法形式之一的,則一人公司有公司法賦予之形式存在意義。凡公司法不承認一人公司為公司法律形式之一的,則一人公司不具有公司法上之形式意義。但法律形式上的規定并不能避免公司股份因轉讓、贈與、繼承等而為一名股東持有或一名股東實際控制之事實狀況出現,亦不能避免雖有符合公司法多名股東之法定要求而實際上只有一名“實際股份權益者”(其他股東只是掛名)之形式合法情形———后者僅存在于公司法對公司設立、運營有最低股東人數要求的國家或地區,前者則也可能存在于法律允許設立一人公司的國家或地區。但無論何種情況,相較于一般有限責任公司,一人公司有更多不為外人所知道的復雜的“內部人關系”或更多的適應外部復雜性的“隱秩序”,更易使與之存在交易關系的相對人處于更高的風險境地,法律上對其“嚴加約束”乃客觀情勢之必然要求,一人公司的治理結構也由此較一般有限責任公司更為發達和精致。
公司不是一種獨立的單個存在,它涉及內、外兩個方面的關系。因此,公司治理和公司內部結構治理不同,公司治理理論和公司內部治理結構理論也是兩種不同的公司理論形態。公司內部結構是公司內部股東、專職經理人、監事等主體間的關系架構,公司治理則另外牽涉公司的外部關系。鑒于公司在現代社會經濟生活中的重要地位,世界各個國家或地區一般都在公司法中對公司內部主體間的一般關系作出制度性安排。這種制度安排既是對公司內部結構法定形態的官方政策描述,又反映政府對公司內部結構的治理意愿,歸根結底是公司內部治理結構理論在公司法上的展開和呈現。
公司內部治理結構,廣而言之是公司的內部權利安排,狹義上講則是指公司股東和公司職業經理人之間就公司運營的授權、履職、監管等內部人權利義務關系。自20世紀30年代“經濟大蕭條”時期美國學者提出公司治理機構的概念以來,人們對公司內部治理結構理論從不同角度進行了淵源追溯和現實研究,形成了不同的理論,其中具有代表性的理論有產權(所有權)理論、“兩權”分離理論、委托代理理論、利益相關者理論、激勵競爭理論等。
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實際上提出了一種適用于完全自由競爭的市場經濟社會的理想的公司內部治理結構理論——所有權理論。在亞當·斯密看來,整個市場經濟建立的基礎是人的自利心,惠及社會公眾的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個人行動必然要求資本人格上一致——公司所有權人和經營管理人統一,公司投資人自己經營管理,內部制度安排被視為私人自治的領域,而不為公權干預。[1]
到19世紀末,所有權絕對理念支配的市場制度設計把資本統治的社會推進到了一個獨占與無產、奢侈與貧窮、飽食與饑餓恐慌對立的壟斷階段,所有權理論首先在公法領域受到法國法律現實主義者奧里烏、狄驥等人的批判[2]。美國、德國、日本等國出現了限制所有有權、契約自由等傳統民法原則、理念的國家立法,兼具公法和私法性質、特征的新型法律部門——經濟法、社會法、勞動法、社會保障法等——開始興盛起來①。法學家有鑒于此,發展起了與此有關的新法學理論[3]。德國、美國等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公司制度中隨著股份公司出現而產生了一種公司所有權和控制權分離理論(學界簡稱“兩權”分離理論),提出并解釋公司內部治理中的股權分散和管理專業化現象[4]。“兩權”分離理論模型下,股東人格和公司人格是各相獨立的,公司制度安排的核心是股東所有權和公司經營管理權的關系。
與“兩權”分離理論相伴隨的問題是所有權和控制權的關系,或者說,公司出資人如何監督制約公司實際經營管理人——即防治公司控制權人濫用經營決策權。這為委托代理理論詮釋公司內部治理結構提供了適用空間。委托代理理論適用解釋公司內部治理的前提是公司實行股東或出資人(即委托人)和實際經營管理人(代理人)分離。按照委托代理理論,公司出資人和經營管理人之間存在著不同的利益(或自利心),雙方對公司運營和資本運作存在著信息不對稱;經營管理人負責公司日常經營管理,對公司經營信息擁有絕對優勢,基于其自利心的驅使,很可能采取不利于增進甚至損害公司(股東)利益的決策和行動;為了規避和最大限度地降低經營管理人利用信息優勢濫用公司控制權的風險,確保公司(股東)利益最大化,公司制度中引入了公司治理機制,在公司法中明確規定公司內部委托人和代理人關系及其組織機構設置、代理人忠誠義務等,實行對公司經營管理人的激勵和監督。可見,委托代理理論是“兩權”分離理論的進一步拓展,公司制度設計的核心是股東的出資人權利和公司財產權的關系。
利益相關者理論又稱公司社會責任理論。利益相關者理論是19世紀末期的德國公司法和1919年《魏瑪憲法》的濫觴。1892年德國《有限責任公司法》規定了勞動參與制,后來《魏瑪憲法》宣布對私有工業實行“社會化”,規定須受國家監督的企業由資本家、工人和消費者代表組成的管理機構進行管理,這就意味著公司從事生產經營活動須關注與公司產生關聯的相關者如股東、工人、消費者等的利益,發展出了一種公司的社會本位觀念。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后,隨著福利國家的發展,公司“利益相關者”范圍不斷擴大,債權人、員工、顧客、供應商、社區、社團、政府等一切與公司產生雙向影響的自然人、社會組織均被納入其中。當代公司治理理論認為,公司的經營目標是實現公司利益相關者“共贏”,有效的公司治理結構是向公司利益相關者提供與其利益關聯度相匹配的權利、義務。[5]
20世紀90年代以來公司內部治理結構理論的最新實證解釋是激勵競爭理論,又稱超產權理論(Beyond Property-Right Argument)。這種理論認為,公司產權只是短期內影響公司效益的一個非根本性因素,公司所有權如果不同企業效益相連接,一樣會被市場邊緣化直至淘汰出局,因此,公司治理機制不應受公司產權歸屬決定。而利益激勵只有在競爭環境下才有效,所以完善公司治理機制的邏輯依據是把公司治理機制從公司產權制度中分離出來,并在公司治理機制中引入競爭,從而實現公司治理機制與公司效益的趨同。[6]
總起來講,每一種公司內部結構治理理論分析公司現象和解決公司問題的切入點不同,各有側重點、優勢和局限性,而一人公司在各國家或地區公司法上又各有其特殊性,并不是所有公司治理結構理論都適宜于分析一人公司。其中,所有權理論、“兩權”分離理論、委托代理理論是建構一人公司內部治理結構制度的基礎和傳統理論,但都沒有超出產權理論的范圍;而利益相關者理論、激勵競爭理論則將公司產權作為公司制度的基礎性制度,認為公司治理是超越公司產權的制度設計,將債權人、公司雇員、消費者、交易相對人等均納入公司治理主體范圍,發展出了一種多維、多向度、多元治理理論和公司的社會責任觀念,代表了公司內部治理結構制度建構的新取向。
在當今世界上,絕對禁止一人公司的國家或地區幾乎沒有,但對一人公司的合法形式有不同規定,有的國家或地區的公司法只允許設立一人有限責任公司,而有的國家或地區的公司法還允許設立一人股份有限責任公司,另外一些國家或地區則雖禁止設立一人公司但不否認公司股份因轉讓、贈與、繼承等繼受而發生一人公司事實狀態之適法性。我國在2005年修訂的公司法中首次明確了一人公司制度,并在2013年《公司法》修訂時進行了修繕。根據我國《公司法》規定,僅允許設立一人有限責任公司(本文所稱一人公司即指一人有限責任公司),不允許設立一人股份有限責任公司,但未否認事實上之一人公司合法地位,亦未對實質上一人公司現象作出明確的禁止規定。
我國公司法上的一人公司除具有一般一人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人數為“一人”、遵循資本維持原則、股東承擔有限責任、公司財產和股東個人財產相分離等基本特質外,在內部治理結構上還有其他一些鮮明的特性。首先,一人公司的“人”即股東,可以是自然人,也可以是法人,只要是單一自然人股東或單一法人股東單獨出資即可設立一人公司,即一人公司按股東的法律人格屬性分為自然人一人公司和法人一人公司。在我國,國有資產監管機構既非自然人又非公司法上的法人,故履行出資人職責設立的國有獨資公司是一種特殊類型的一人公司,受《公司法》專門制度調整,不在本文的討論范圍之內。在我國,“自然人”是一個范圍廣泛的概念,包括有生命的個體人,還包括居民家庭、村民家庭(含農戶和牧戶)、個體經營戶和其他非法人性自然人聯合體等。在這個意義上看,一人公司的出資人或股東往往具有多種法律主體資格和多重法律屬性,所以法律實務中的一人公司并不像它的名稱那樣簡單,是一種復雜多樣的社會存在。
其次,在我國一人公司原則上實行設立主義,主要是指形式意義上一人公司。根據我國《公司法》第57條之規定,一人公司是股東“只有”一人的公司。這里的“有”,可以指公司設立時的“有”,也可以指公司設立后運行過程中出現的“有”,即我國《公司法》上的一人公司可以是成立時的一人公司也可以是成立后因某種原因出現的一人公司。前者是形式意義上的一人公司,構成我國一人公司的主要類型;后者是事實上的一人公司,但其與歐美國家公司法中因法定的“資格股”原因出現的實質意義上的一人公司不同②。但是,在我國《公司法》上,事實上的一人公司只是暫時的一人公司,而非常態的一人公司;根據《公司法》之規定,事實上的一人公司最終要根據事實狀態依法變更登記為一人公司或合資公司(即兩名以上股東共同出資設立的一般有限責任公司,下同),一個公司不能既是一人公司又是合資公司;設立時就依法登記為合資公司而公司股份實際上為一名股東持有、其他“股東”只是掛名的,自設立登記時就不符合《公司法》的要求,應依法變更登記為一人公司,或依法讓“掛名股東”實際出資后轉化為實名股東。另外,我國《公司法》也明確要求一人公司在設立時就須在公司登記中注明和在公司營業執照、公司章程中載明自然人獨資或者法人獨資。可見,我國《公司法》對一人公司總體上實行登記主義——設立時登記為一人公司的,即為一人公司,事實上的一人公司是暫時的、非法定的一人公司形態。
最后,我國一人公司的內部治理結構制度安排側重于保護善意相對人的利益。一人公司的內部結構是關于公司運營的一整套制度安排,包括調整公司組織機構間關系的內部制度和調整公司與其他法律主體(包括市場主體和政府監管組織)間關系的外生制度。我國《公司法》關于一人公司的內部治理結構有三項不同于一般有限責任公司的特別制度:一是規定一個自然人主體不能同時投資設立數個一人公司;二是股東行使一般有限責任公司股東會職權作出決定時應要式為之,并由股東簽名后置備于公司以備債權人和其他利益相關人公開查閱;三是一人公司的股東不能舉證證明公司財產獨立于股東個人財產的,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這三項制度安排使一人公司較一般有限責任公司的人格減等,直至取消一人公司的法人資格,使一人公司的內部治理結構向個人獨資企業趨近,增加了一人公司的負擔,更有利于維護交易安全和保護第三人利益。
一人公司是公司制度直面有限責任公司之弊之產物。我國《公司法》自2005年設立一人公司制度,很好地利用了這一制度的優勢,如:滿足唯一股東“自利心”而實現資本效率最大化,降低中小經營者經營成本、促進高薪技術、高風險行業發展,為大公司分散經營風險創造出口,承認事實上一人公司之合法地位而起到公司維持效益等,但雖經2013年修繕,尚有諸多遺缺:(1)一人公司作為公司法人,沿襲了傳統公司的法人治理結構,但資本來源于單一股東,無疑增大了公司經營風險,形成對公司有限責任的挑戰。(2)一人公司無法設股東會,又沒有規定董事資格股等對單一股東的權利約束、監督機制,造成股東權利獨大,為股東濫用公司有限責任提供了“合法路徑”,往往置與之發生交易關系之相對人于不利之地位,大大增加了交易風險,甚至影響到整體面上社會交易的安全。(3)在我國一人公司實務中普遍存在公司營業場所和股東居所混合(如家族式公司、“夫妻店”、“家居店”、“路邊店”等)、全資子公司和母公司營業場所同一等情況,這造成公司財產和股東財產邊界不清晰,進而在法律實務中大量產生“依據事實”“適用法律”上的“可左可右”現象。股東也常常利用一人公司制度客觀上存在的和立法技術上無法克服上的“粗疏”,有意混同個人財產和公司財產,將公司財產用于個人及其家庭支出而在會計賬冊上不作記錄,或不建立公司完整的會計賬簿制度,將公司變成逃費債務的“保險柜”,損害債權人和其他利益相關人利益。(4)一人公司不設股東會,又無設立董事會、監事會之強制性規定,這造成一人公司制度中對股東權利有效監控的“漏斗”,在公司實務中普遍存在股東向其投資設立的一人公司高價出售商品或一人公司向其唯一股東低價轉讓商品或股東指定公司與第三人進行向其輸送利益的交易等損害公司利益和債權人利益的“自我交易”;在股東擔任公司董事、經理的情況下,操縱公司財務,制定有利于自己的財務制度,或規避國家破產法,濫用公司人格偷逃稅賦。(5)一人公司的股東常常又是董事、經理,股東很容易控制公司,使一人公司成為股東規避競業禁止規定、開脫侵害消費者權益責任、逃避個人債務等的優良“避風港”,使一人公司成為“法外治地”,從而損害國家法律權威和法制統一。
我國《公司法》2013年關于一人公司之規定雖然竭盡詳細,但與實務之要求尚有很大差距,仍無法充分保障一人公司債權人等相關者利益不致受到侵害。筆者以為可以運用上述關于一人公司相關之公司內部治理結構理論,從如下幾個方面完善一人公司內部治理結構:
一人公司的內部治理結構相對簡單:公司只有一個股東,不設股東會,實務中該股東又常常兼任公司董事長;公司通常不設專業經理團隊,一般由董事兼行經理職責,實務中又多以經理指稱董事,并由股東兼任;公司也一般不設監事會,由股東行使監事職權。在一人公司中普遍存在的這種股東身兼數職的情況,吸收了個人獨資企業的優點,將股東的出資人權利延伸到了公司經營、監督的全過程,方便了股東作為投資人對公司的控制,但也很容易出現股東為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而濫用權利,出現股東利用公司法人人格自我交易、逃廢適法義務和責任等損害債權人、消費者等利益相關者利益的行為。此時就有必要引入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我國2013年修改后的公司法第63條規定:“一人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不能證明公司財產獨立于股東個人自己的財產的,應當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這一規定可以看作是目前法律對人格否認及其法律后果相對明確的指示。但是該條仍然存在著一定的模糊性,比如,一人股東應該在何種情況下證明個人財產獨立于公司財產,由誰來監督一人股東進行獨立證明,誰來認定股東所做的獨立舉證是否成立。因此可以通過設立相應的獨立第三方機構,對一人公司股東的舉證證明行為進行鑒定評估。此外,針對一人公司因人格否認制度引發的法律糾紛,建議最高人民法院通過發布典型判例的方式指導司法實踐,為全國范圍內有關一人公司人格否認制度引發的糾紛案件的判決提供合理參考,從而更好地服務于實踐,切實保護好債權人的利益,維護司法權威與公正。
值得注意的是,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本質上是對公司法人格的否定,即在具體情況下不再承認公司的獨立人格和有限責任,而直接還原為公司不存在時特定主體間的權利與義務關系。因此在一人公司治理過程中有必要明確該制度適用的條件,避免濫用。具體來講,股東承擔有限責任意味著當公司資不抵債時,公司的債權人自行負擔其債權損失的風險將大為增加。這樣一種制度設計看似不利于債權人利益保護,實則是法律在平衡股東利益與債權人利益、協調債權保護、鼓勵投資并兼顧效率與公平的基礎上賦予股東的一項特權。不過,公司股東的有限責任制度均以股東誠信經營為前提。當一人公司的股東違背誠實信用原則,濫用該權利規避法律或逃避合同義務,通過模糊個人人格與公司人格的界限操縱公司進行交易,由自己獨享公司交易的成果,使公司淪為個人欺詐牟利的工具之時,股東有限責任制度的穩定與平衡就會被打破。故此時否認一人公司的獨立人格,將“壞股東”從幕后拉出與公司對債權人負連帶清償責任就顯得尤為必要了。
對一人公司實行較一般有限責任公司更嚴格的財務監督,是降低一人公司危害社會交易安全、逃廢公司義務和責任、損害債權人權益風險的一條有效途徑和做法。[7]在這方面,世界各國已經積累了一些成熟的經驗,如建立健全公司財務制度,要求公司將逐筆業務記錄在案,實行備忘錄和財務年報,保存稅務交款單,或設立專門的私人會計公司,監督一人公司的財務等。
我國《公司法》對一人公司的財務會計制度作了原則性的規定,但操作性較差,也沒有顯示出一人公司財務監管和一般有限責任公司的財務監管的實質區別,《公司法》第63條一人公司之“特別規定”和第165條第1款公司財務、會計之“一般規定”之間只是措辭有出入而立法內容實際相重復。筆者以為,應當學習歐美發達國家的做法,配合國家“雙主體”稅制改革,實行最為嚴格的財務監管制度,要求一人公司務必建立健全會計賬冊,將公司的每一筆交易業務準確記錄在案,形成備忘錄和財務報告,方便對公司財務進行審查,確保股東個人財產和公司財產的實際分離,切實做到“兩權”分離。可以考慮借鑒法國等歐洲一些國家的做法,在《公司法》上設立一人公司的會計外部審查制度——會計監察人制度,聘請社會第三方中介機構,如會計師事務所,定期對公司的財務報告進行評估,對一人公司與其股東發生的交易、一人公司股東授意該一人公司與第三方發生的交易進行審查(此類交易均須取得會計監察人認可方對公司生效[8]),對反映公司財務狀況和經營成果的有關資料進行實質性測試和鑒定,并對一人公司的經營業績進行客觀公正的評價,從而進一步強化對一人公司的外部監管,以便更好地維護公司債權人的利益。
由于一人公司事權集中,一人股東對公司擁有絕對控制權,且在實踐中一人股東往往兼任公司董事、經理,所以就很容易出現一人公司董事“自我交易”問題。這就需要完善一人公司的信息披露制度。(1)嚴格一人公司強制登記公示制度。為了保護債權人、交易相對人權益和維護交易安全,《公司法》應當規定對一人公司實行較一般有限責任公司更為嚴格的登記公示制度,不僅要求一人公司設立時必須進行登記并公示一人股東的個人信息和公司的基本信息,并且區別于一般有限責任公司,要求登記機關對一人公司設立實行實質審查,打通一人公司和個人獨資企業的設立、運營、退出的互轉關節,最大程度上防止一人公司濫設。(2)實行一人公司股東“自我交易”披露制度。一人公司制度并不一般地禁止“自我交易”,而是禁止“自我交易”中發生損害公司權益進而損害公司債權人權益的行為;防治這種“損害”發生的出途也不是完全禁止“自我交易”,而是杜絕“暗箱”操作或增強交易的透明度。我國《公司法》關于一人公司信息披露適用一般有限責任公司信息披露制度的要求,顯然與一人公司對社會交易安全構成的“危險”程度不相符。《公司法》應當明確將一人公司經營活動中的“自我交易”納入信息披露范圍,并作為公司章程的強制性條款,要求一人公司在公司財務會計賬簿和置備的公司信息登記簿冊中公開、如實、詳細記錄每筆“自我交易”的相關交易信息,供公司債權人、其他利害關系人和公眾查閱。(3)實行一人公司運營狀態登記公示制度,特別是公司資本充實信息。我國《公司法》修訂時取消了設立有限責任公司的最低注冊資本金限制,但這也極大地降低了社會交易安全性,特別是一人公司的債權人、交易相對人面臨的道德風險驟然提升。近年應《公司法》修訂的“契機”,一人公司的數量呈井噴式增加,大量的個人獨資企業“改制”為一人公司,合伙企業的合伙人也改投資設立一人公司,一些合資公司的合資人亦退股另行設立一人公司……一些出資人,同時設立多個一人公司,資本在不同一人公司間游移和抽出抽進,“空殼公司”、“皮包公司”、假破產等規避法定義務、逃費債務、偷逃稅款等現象應境而生,大行其道,嚴重破壞了社會信用體系,引起社會信任危機。為此,筆者從公司治理利益相關者理論出發,建議對一人公司實行“寬進嚴運”原則和政策,對一人公司成立后至解散前的資本現實運營狀況進行登記,供債權人和與之要發生交易關系的交易相對人公開查閱,由社會對一人公司的資本充實情況和維持情況進行動態監控;作為這一制度的補充,允許一人公司的股東與債權人、交易相對人對一人公司的債務約定擔保。
此外,建議修訂我國《公司法》一人公司制度,明確規定一人公司必須設立監事會,且監事不能由一人公司的單一股東指定或兼任,監事會成員應當由與單一股東無利害關系的公司職員或公司債權人組成,建立較為完善的激勵機制,確保監事活動的長期有效進行,以落實《公司法》第5條公司的社會責任條款。再者,《公司法》需要進一步明確投資設立一人公司“自然人”、“法人”的具體范圍,對一人公司的權利能力進行立法限制,防止一人公司濫設對社會交易安全和經濟秩序穩定構成不利影響。
注釋:
①美國于1890年制定的《謝爾曼法》、1914年制定的《克萊頓法》等,19世紀90年代德國制定的反限制競爭法、社會保障法和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后制定的限制契約最高價格的法令、戰時糧食措施令、戰時經濟復興令、重要戰略物資國家統制“經濟法”以及《魏瑪憲法》中關于重要工業“社會化”的規定等,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后直至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初期日本制定的戰時產業保護助成法、主要糧食品種改良增產獎勵法、工業組合法、中小企業促進法等,都包含有明確的限制所有權、契約自由的條款。
②實質意義上的一人公司在西方國家較為普遍,但和我國公司實務中因股東“掛名”等原因出現的一人公司有很大的區別。如,美國許多州的公司法規定,公司的董事必須擁有一定數額的公司股份(即資格股),所以美國公司法理論上所說的實質意義上的一人公司是指公司股份的絕大部分比例由一個股東擁有而另外極小比例的股份為公司董事擁有的一人公司,與我國公司實務中遇到的合資公司因股份轉讓、捐贈、繼承、“掛名”等原因出現的只有一名股東實際控制公司運營的情形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