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老年人為何“退而不休”

梁云祥

當前，人們對日本社會有了越來越多的了解，日本社會的一些現象也越來越引起國人的興趣。比如，在日本各個工作場所，我們經常可以看到一些超過65歲的老年人還在繼續工作，有很多日本老年人“退而不休”。根據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發布的數據，2016年，日本大約有23%的65歲以上老年人還在繼續工作，其比例是七國集體首腦會議（G7）成員國中最高的，超過了美國的19%。那么，作為發達國家的日本，為什么出現這樣的社會現象呢？

首先，這與日本的老齡少子化社會基本結構有關。眾所周知，日本是目前國際社會老齡化程度最嚴重的國家之一，大約從20世紀70年代成為世界經濟大國開始，日本就進入老齡化社會。隨著日本現代化進程的不斷發展以及國民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日本國民的平均壽命排名世界第一，加劇了其老齡化程度。據統計，截至2017年9月，日本65歲以上老人已達3514萬人，占其總人口的27.7%，位居世界第一。此外，在老齡化日趨嚴重的同時，日本年輕人不結婚或結婚后不生子的比例也在增加，這就導致日本人口出生率不斷降低，以至于出現人口負增長趨勢，年輕人占總人口的比例逐步縮小。

正是老齡化和少子化的基本社會結構，使得日本社會整體趨向老化。年輕勞動力短缺和長壽社會的形成，導致日本社會工作機會相對富裕，人們對老齡重新認識，即社會為老年人繼續工作提供了比較充足的工作崗位。同時，人們逐漸不再將65歲視為老年人的年齡標準，大部分65歲退休后的所謂老年人，其實仍然精力充沛，可以繼續工作。按照日本相關法律規定，大部分工作單位的退休年齡為65歲，但同時也有規定指出日本企業有義務繼續雇用年齡超過65歲且仍然有工作意愿的老年人。

其次，日本人的社會觀念和家庭觀念，是造成日本老年人“退而不休”的重要原因。長期以來，日本人一直有一個良好的傳統，即比較敬業。在大部分日本人看來，工作不但是為了掙錢養家糊口，更是生活的必需，是人之為人的一種社會需要，是實現自我社會價值的重要手段。日本人認為只有通過工作，才能夠建立起更為廣泛的社會交往，而廣泛的社會交往是以集團主義為核心文化的日本人所追求的主要社會價值，日本社會普遍認同這種價值觀念。所以，日本大部分的退休老年人只要身體允許，就都希望能夠繼續工作，并且以能夠工作為榮。日本人認為工作不但能夠體現自身的社會價值，保持廣泛的社會交往，同時也能夠證明自己身體的健康，或者能夠讓身體繼續保持健康。

從日本人的家庭觀念而言，目前的日本家庭已經很少有那種父母兒女甚至幾代人共同生活在一起的大家庭了，父母和兒女之間的關系簡單明確。兒女只要成人，一般都會獨立生活，父母和兒女之間彼此獨立，不再相互依賴，除去過年過節彼此問候之外甚至平時都很少有來往，父母的一般養老問題主要由社會負擔，即使父母身體出現問題，也主要由社會醫療機構承擔治療和護理。同時，父母也很少去干預和介入兒女們的生活。在日本，只有很少的父母會在退休后幫助兒女撫養下一代，并將含飴弄孫作為老年生活的樂趣和主要內容。在如此相對松散獨立的家庭觀念下，日本老年人在退休后并沒有多少所謂的家務事需要去做，工作場所仍然是這些老年人喜歡去的地方。

最后，生活的壓力是一些日本老年人選擇“退而不休”的主要原因。日本老年人退休后仍然工作并非都是為了樂趣、健康或者實現社會價值，有些老年人是因為生活所迫不得不在退休后再次工作。雖然日本是一個發達國家，社會保險和國民醫療健康保障制度已基本覆蓋全體國民，但這并不意味著所有國民的生活都有充分的保障，尤其在20世紀90年代初泡沫經濟崩潰之后，日本的總體經濟形勢一直差強人意。為了應對更加全球化和國際化的世界經濟，提高日本經濟的效率，過去日本社會相對穩定的終身雇傭的企業制度正在解體，相對均衡的貧富差距結構被打破，貧富差距逐漸拉大，一部分人的收入相對減少，生活水平下降，一些家庭因而陷于相對貧困。處于這種狀態的人們不得不重新尋找工作機會，即使到了退休年齡，也不得不為了更好和更體面的生活而重新工作。

（作者為北京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

責編/孫渴 美編/李月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