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文意
摘 要:《史記》是一部文史雙棲之作。史官世家出身的司馬遷繼承父志撰寫史書,秉承“實錄”的原則,但由于撰寫過程中不可避免的主客觀因素使《史記》包含了部分看似“虛構”的成分。史書不是單調地記錄歷史事件,司馬遷在書中的合理推測和想象是建立在歷史事實基礎上合理文學性的體現,而這一部分內容也符合歷史的真實。
關鍵詞:《史記》;史實性;文學性;以虛補真
我國的第一部紀傳體通史《史記》位列二十四史之首。作為一部文學性強的史學著作,《史記》也遭到了質疑,不少人認為其中包含虛構的成分,如細膩的人物心理描寫、逼真的歷史場景刻畫、人物獨處時的“密談”以及歷代君王帶有神話色彩的“感生”經歷……然而,史書最根本的性質就是真實性,作為紀傳體通史,它也不可避免的含有一定的文學色彩,那一部分文學性也必然要符合歷史的真實。本文將從客觀及主觀兩個方面分析《史記》作為史書的史實性及其合理的文學性。
一、客觀上,難以避免的文學性
從客觀層面來看,《史記》中的文學性部分是不可避免的。史書為人所撰寫,而人不是全知全能的,浩瀚史料中缺失的一小部分只能通過對現存史料的合理推測進行補充,這基于史實的補充,是史實性與文學性的統一。
最為歷代學者質疑的不外乎就是《史記》中細致的人物刻畫和逼真的歷史場景描寫。
(一)細致的人物刻畫
“鴻門宴”的歷史真實性毋庸置疑,但真實的場景是否就與司馬遷所記述的分毫不差?人物座次是否就是“項王、項伯東向坐,亞父南向坐”“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范增在暗示項羽可以行動誅殺劉邦以絕后患時有“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嗎?樊噲進入宴席后真的有“瞋目視項王,頭發上指,目眥盡裂”的神態嗎?司馬遷不可能在現場親身經歷這一切,他卻能對宴席上人物的座次、神態作出如此細致的刻畫和描寫,這一部分敘述應該是司馬遷在大量閱讀典籍和史料的基礎上,通過走訪等途徑得到口述歷史及民間傳聞的“史實”后,依照歷史事實對不同性格的人物合理想象再加工的結果。這樣的寫法,不僅最大程度上還原了鴻門宴暗流涌動的局面,還表現出了生動鮮明的人物形象。而所謂虛構,是指凌空構作、憑空捏造,但《史記》中這一部分描寫是基于事實的合理的推測,所以不能算作主觀的虛構,筆者認為,這是歷史真實與文學藝術性的統一,進行想象和推測是為了最大程度還原歷史的真實面貌。
(二)歷史人物的密談與心理活動
然而更為人質疑的是《史記》中有關人物心理及人物獨處時密談的描寫。正如錢鐘書先生在《管錐篇》說:“上古既無錄音之具,又乏速記之方,駟不及舌,而何其口角親切,如聆罄欬歟?或為密勿之談,或乃心口相語,屬恒燭隱,何所據依軟?”
以驪姬譖殺申生太子的記述為例——“獻公始私謂驪姬,欲以其子而代太子,驪姬聞之偽泣,并揚言若此則自盡,而背后使人陰譖惡太子,欲立其子”。這一段記述屬于驪姬與獻公的“密談”,身旁斷不會有史官記錄,而驪姬之泣是真是假只有她本人知道,她背后使人中傷太子的“密謀”除了她的心腹當然也無旁人知悉。而司馬遷卻對驪姬的心理活動及秘密行動了如指掌,這顯然也與前文一般,是司馬遷根據驪姬的個性及其想要謀奪王位的目的合理推測的結果。而這一部分想象也并非虛構,《左傳》中也有相關描寫——“及將立奚齊,既與中大夫成謀”。驪姬與大夫合謀奪取太子之位屬于“密談”,同樣屬于不可為外人知的內容,這一部分與前文鴻門宴中逼真的人物刻畫同理。因此,這只能算是合理的想象,并不是扭曲歷史真實的虛構。
至于歷史場景的描寫,《史記·項羽本紀》中對項羽“兵困垓下”的場景描寫可謂極盡逼真。但同時也有人提出質疑,清人周亮工說:“垓下是何等時,虞姬死而子弟散,匹馬逃亡,身迷大澤,亦何暇可作歌詩?即有作,亦誰聞之,而誰記之歟?吾謂此類語,無論事之有無,應是太史公箋補造化,代為傳神。”
面對這樣的質疑我們確實無從反駁,但這無從證實,也無從證偽,畢竟連這質疑本身也是基于歷史情況的想象與推測。即便是在信息技術如此發達的今天,我們在記錄事件時也不可能提供各個方面詳實的材料,我們記錄的歷史也不能做到百分之百不含有文學性的成分。
“《史記》的虛構從形式上看是‘虛,實質是以理度真,以情揆真……《史記》畢竟以史實為主,虛構只是在史實基礎上的一種‘以虛補真,司馬遷潛心的遐想與揣摹,是為了修飾、補充史實。”①作為紀傳體通史《史記》對于歷史場景、人物心理等細節的合理想象與填充,使得人物形象生動情節豐富,確實具有一定的文學性,但此以大量歷史材料為基礎,并不是文學創作中的“虛構”,這樣的文學性是合理合法的。這種基于史實的推測不會損害史書的真實性,更體現了歷史的真實面貌,是史實性與文學性的統一。
(三)感生神話的存在
司馬遷在《史記》中記載的五則感生神話集中在《本紀》。歷代君王帶有神話色彩的“感生”經歷,在其他典籍上同樣有記載。清梁玉繩曾云:“故于《殷紀》曰吞卵生契,于《周紀》曰踐跡生棄,于《秦紀》又曰吞卵生大業,于《高紀》則曰夢神生季。”撰寫史書“書法不隱”的原則要求不能無中生有,也不能有中略無。感生神話的真實性無從考證,但由于漢代君權神授、天人感應之說的盛行,第一代帝王的誕生是順從天命的說法為大眾所接受。今日看似虛構的感生神話被漢代民眾認為是天神的授意,是天命真理,是他們的“史實”,《史記》記載感生神話的行為,正是其尊重歷史的體現。
二、主觀上,不可能存在的虛構成分
再者,從主觀層面上看,《史記》不可能是司馬遷隨意添加主觀虛構成分的作品。從司馬遷的創作動機上看,他不會隨意杜撰、虛構這部承載使命的著作。
(一)撰寫《史記》是司馬遷在父親面前許下的承諾
司馬遷是史官世家出身,他在父親司馬談病重時允諾修史。重孝道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司馬遷寫史書是繼承父親的夙愿,他不會不重視史書的編寫。
(二)撰寫史書是司馬遷身為太史令的使命
“且余嘗掌其官,廢明圣盛德不載,滅功臣世家賢大夫之業不述,墮先人所言,罪莫大焉。余所謂述故事,整齊其世傳,非所謂作也,而君比之于《春秋》,謬矣。”②司馬遷在與壺遂的對話中也曾明確表示自己只是在記錄歷史而非創作,這也表明了司馬遷寫作的目標是寫一部史書,而不是一部舉世矚目的文學著作。
(三)撰寫《史記》是司馬遷的信念
《史記》是司馬遷嘔心瀝血之作。因李陵事件遭遇宮刑后的司馬遷身心遭遇毀滅性打擊,對于司馬遷而言,活著遭受的折磨比死去更痛苦,而他之所以還要艱苦地生存,不外乎就是為了《史記》,為了“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學術志向。且司馬遷早年曾跟隨孔安國、董仲舒學習,有著深厚的文學和史學素養,并曾游歷各地,見多識廣,這一切都為他寫史書打下了堅實基礎。飽受史學熏陶的司馬遷不可能不知道撰寫史書的原則是遵從歷史的真實。由此觀之,《史記》中看似虛構的成分并不是真正的虛構和捏造。
(四)為歷代認可的真實性
《史記》從問世之日起,就其“實錄”的原則受到極高的贊譽。班固曰:“自劉向、楊雄博極群書,皆稱遷有良史之材,服善序事理,辨而不華,質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劉勰稱其“實錄無隱”、“秉筆直書”。魯迅先生稱其“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歷代學者都對《史記》的史實性抱著堅信的態度,而對其文學性也有很高的評價,但歸根結底,作為文史雙棲之作的《史記》首先是一部史書,然后再是一部文學價值很高的作品,史實性是它最本質的特征,合理存在的文學性是它的附加價值。
三、結語
總之,《史記》的史實性毋庸置疑,但由于史官對歷史事件的缺席、史料的欠缺以及記錄時的主觀性等主客觀難以避免的因素,導致史家在修史時不可避免地在“史實”的基礎上根據自身閱讀史料典籍的積累、民間口述傳聞以及當時主流的思想文化對歷史的細節進行合理的想象和推理補充,“即通過一定人為性的選擇、融合和自解而來還原、構筑更加逼近歷史的原圖貌”③。這一行為始終建立在歷史事實的基礎上,根本目的也是為了最大程度還原歷史的面貌,是史實性與文學性的統一,此舉是合理文學性的體現,符合歷史的真實,并不是所謂的“虛構”。
注釋:
①楊樹增.《史記》的想象與虛構[J].貴州社會科學,1989(10):62-64.
②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2011.
③何穎敏.論《史記》中情節的虛構性[J].名作欣賞,2016(36):30-31.
參考文獻:
[1]楊樹增.《史記》的想象與虛構[J].貴州社會科學,1989(10):62-64.
[2]楚克俠.論《史記》的想象與虛構[J].南陽師范學院學報,2013,12(11):40-43.
[3]文丹.論《史記》的想象藝術[D].西安:陜西師范大學,2014.
[4]何旭光.《史記》情節的虛構性和傳奇性[J].四川師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85(3):43-47.
[5]何穎敏.論《史記》中情節的虛構性[J].名作欣賞,2016(36):3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