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陸明君

中國藝術的精神體現在傳統哲學文化中,而代表著中國畫最高境界并承載著中國藝術精神的寫意畫,是我們民族藝術的精粹。中國寫意畫負載了太多的內涵與玄理,也給求趨者帶來了群體性困惑和迷茫,當下我們不得不正視這樣一種現實:中國畫的技術性與制作性因素在不斷強化,而體現中國畫本質的寫意精神日漸式微,人文內涵淪落與寡淡,創作隊伍空前壯大卻難以繼踵前賢。這一境況堪當深刻反思?;谶@一視角,我們不妨從新版《黃賓虹文集全編》中獲得啟迪。
榮寶齋出版社新近出版,由王中秀先生主編的《黃賓虹文集全編》(七冊本),分為書畫編、金石編、雜著編、鑒藏編、書信編、譯述編、題跋編、詩詞編等八類,囊括了黃賓虹傳世著作及未刊手稿、公私庋藏之書信、題跋等。較之初版的《黃賓虹文集全編》,不僅訂正了原來文字上的錯誤及汰除了一些存有的誤收現象,而且補入了較大數量的新發現的佚文,如書札較原來增加了二百余通,題跋及詩詞部分增益、變化更大。《黃賓虹文集全編》淋漓地展現了黃賓虹博覽群籍的學識背景,超凡的才智。他不僅精能于書畫史論,而且在金石學、文字學、史學掌故、詩詞等各方面都造詣精深。在近現代美術史上,黃賓虹的博識是一個絕無僅有的特例。而其對中國畫及相關藝術精神的追尋與闡釋,無不折射出其遠見卓識。
黃賓虹是從金石學進入繪畫變革的,他具有深厚的傳統“小學”的功底,并曾用力于古璽印收藏、古文字的研究與摹寫,進而揄揚金石文字筆法,并把這種筆法視為能得具筆墨、體現“渾厚華滋”“法備氣至”等畫之精神的重要來源。二十世紀上半葉,在康有為、陳獨秀等眾人紛紛驚嘆中國畫衰敝之時,黃賓虹卻以對中國文化所持的堅定樂觀態度,提出中國繪畫優勝論。而黃賓虹并非一個保守的傳統文人,相反他主動接觸與了解西方文化藝術,并對中西藝術的互通與傳播寄予了厚望。而他對中國畫筆墨及“內美”等一系列相關問題的闡發,都凝結著高度的文化自信。黃賓虹的藝術識見,決非一個畫家傳統理念與修養而能成就的,其于畫學的深沉思考,更應置于時代大背景下去尋繹,是當時世界藝術新潮和中國新文化運動的結晶。
對黃賓虹繪畫成就與藝術思想的認識,當下的“黃賓虹熱”雖與黃氏生前的孤寂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但多呈現于“對黃賓虹繪畫程式的過度的迷戀和市場高價的追捧”,只關注于現時表象,而不去進行內在問題的探討,沖淡了對黃賓虹畫學理念及學術上的深入研究。這種現象,不僅反映出當代美術界的浮躁,也暴露出尚沒有讀懂黃賓虹,更沒有進入黃賓虹的藝術語境中。黃賓虹的繪畫及其藝術理論,反映了中國繪畫的技道觀,其不以“技”顯,而以“道”行,技涵泳于道中,所以為常人所難識。作為傳統文人的黃賓虹雖游于藝卻在藝術上能造極,這一現象對檢點當下美術教育中忽視文化而逼仄于“技”的偏頗做法不無警示。實際上,即使是繪畫本體性的問題,如筆墨、師造化等也離不開文化的陶養。筆墨的內涵也不只是技術與功夫層面的,更是文化與情操層面的,正如傅雷對黃賓虹的深切認識中所言:“倘無鑒古之功力、審美之卓見、高曠之心胸,絕不能從摹古中洗練出獨到之筆墨。”而黃賓虹既從自然山水的神奇造化中得到補養與啟發,又追求自然山水之外的繪畫“內美”,則又是文化修養及人格之美的體現。當代中國畫在學科細化與完備的同時,也從一定程度上失卻了其文化品性與發展的生機,人文意蘊的式微及技術化制作的痕跡、筆墨的缺失,都與中國的藝術精神漸行漸遠。沒有了文化支撐,胸中空疏豈能產生出有豐富內涵或內美的作品?這不得不促使我們去重新思考中國現代藝術尤其是書畫藝術發展的歷程與未來路徑。而面對這類問題,《黃賓虹文集全編》所呈現出的黃賓虹典型個案,無疑是最能給予我們啟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