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反應（組詩）

王大塊

飯桌上

我有一個毛病

飯桌上一邊咀嚼食物一邊說話

姿態(tài)不雅，但一定有快感

比如，可以緩沖某些謊言或自己還不確定的

東西

妻子數(shù)次提醒我改正

讓我比那些和我一樣的人優(yōu)美

她對我負責，導致我對世界負責

放下筷子

清清爽爽說一些依然無用的話

效果并沒有更好，也沒有更差

無所適從的牙齒牽連著我的雙腿悄悄抖動

噴 嚏

我皺著眉頭，張開嘴

臉部肌肉擠在一起

醞釀半天

大聲打出一個噴嚏

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飛沫四濺

另一個我，在遠處

看身不由己的我，丑態(tài)百出

幾分鐘后，另一個我歸位

控制當下的我

揉揉鼻子，盡量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

每天都離開或進入自己的身體

在徹底放棄之前

我還是要把握好節(jié)奏

壞 牙

一個藥片也是硬的。

對于僅剩的兩顆壞牙

只有湯最體貼

它直接進入嗓子

假裝什么也沒看見

連舌頭都不為難

牙齒更不尷尬

寡淡的生活因此而延續(xù)

越來越無趣的時光

九曲回腸里 嘗不到一點帶鹽的幽怨

水進水出

瀉地無聲

堅硬的東西自然香得多

其自信來源于修煉和熱情

每個細胞都充滿攻擊性

讓你無處躲藏，甚至愛他

堅硬碰到堅硬

退卻的是心軟的那個

牙齒剛烈了一輩子

切割研碎了多少自稱剛烈的物件

此時

忽然連妥協(xié)的機會都沒了

看 病

左邊的中年男人在刷手機

右邊的女孩在咬手指頭

我坐中間，翻一本詩歌刊物

正遇上黃燦然的詩

男人腰疼

女孩兒頭暈失眠

我左手無名指劇痛

你是睡眠問題

你要注意睡眠

你睡眠怎么樣

醫(yī)生先后告訴三個人

時間長、入睡快、睡得死

都不等于睡眠質量高

我是看病

不是開藥

不是治你的哪一個不適

任何一個部位不舒服

都是整個身體出了毛病

這個藥你拿去吃

試試吧 不一定能治你的痛

男人捧著手機走了

女孩兒揉著腰走了

我拎著一句話

無法翻到下一頁

時 光

呵呵呵

裹著圍嘴的嬰兒發(fā)出單調的聲音

呵呵呵

抱著她的那個人學她發(fā)音

嬰兒被逗笑

發(fā)出更大的呵呵呵

我想象著多年之后

嬰兒推著輪椅

輪椅上是當年抱她的人

正費力地試著發(fā)出聲音

呵呵呵

嬰兒逗他說話

見涎水從他嘴角流出

我跟在他們身后

走過這條林蔭小道

身上各自斑駁

我一人分飾兩人

空 曠

這個早晨和往日沒有任何不同

至少一米寬

我卻感覺自己在走鋼絲

也許突然掉下去

摔進深不見底的懸崖

我不是怕痛，怕死，怕被拋棄

只是恐懼孤獨

就剩我一個人，在微涼的谷底跳舞

裸體之舞，空曠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