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芳的詩

畫一個人

你要畫一個人

她的眉毛不是我的，眼睛不是我的

她的嘴巴，臉龐

都不是我的

但她是我

你給那個人畫一雙灰翅膀

她不牽不念，獨來獨往

但當她振羽

便覆蓋全部

所以你要畫下我不曾描述的陰影

你要畫的那個人

是我

她行走，腳下不是路

不是人間

黃 昏

多少個黃昏

你坐在高高的臺階上

看暮色一層層壓下，鋪開

成為深海

紅衣裳的人上來了

綠衣裳的人下去了。巨大的灰袍

被風鼓起，沉重又雀躍

你坐在高高的臺階上

沉重又雀躍

終于，路燈依次亮起

枝丫、屋頂、人群落下長影子

仿佛人間饋贈，仿佛

深海神諭

將來的事

開始是極其動人的

不說身前事，只聽

風和海浪

有那么一瞬間

生活是一個剝開的洋蔥，一束

不合時宜的花

原諒我步履急促

隱藏失控的本能

謝謝你愛上大麻、失眠以及

赤裸裸的民謠

有那么一瞬間

哲學不過是場偏頭痛

并不比一頭驢

或者一只偏執的老黑貓

更接近本質

謝謝你釋放了籠中的靈魂

任它在森林中奔跑

原諒我手執死神的花枝

步履急促

終于，柵欄關上了

一場大雪

隱掉了全部身后事

蒙面人

在最冷的倒春寒時節

我們熱烈地談天氣，談蔬菜價格

有些文物像一個蒙面者

巨大，驚悚

我們小心翼翼地繞開

——要保護好喉舌，要注意

大風的方向。畢竟

這是最冷的時節

我們互相叮囑、取暖

很多生命被蒙面，被襲擊

大風中

螻蟻們為躲避巨人致命的一腳

一邊四處奔逃，一邊

相互踩踏

我們拉下帽子，戴緊口罩

我們是一群

言語困難的蒙面人

整個夏天都這樣

病房前的小院子

有兩張石桌，桌邊有三張石凳

四周圍著白柵欄

院子里花草繁茂，云雀歡快

整個夏天都這樣

風一陣陣吹來

沒關攏的柵欄發出嘎吱聲

矮灌木微微晃動

總是下午醫生查房過后

他帶一沓書過來

整齊地擺在石桌上

看到她從病房緩慢走出，他直起身

咧嘴一笑

他朗誦奧利弗，讀福克納

談維特根斯坦

熱烈處

矮灌木和云雀也忍不住安靜下來

黃昏像一團薄霧

一點點彌漫

偶爾有醫生護士經過

白大褂獵獵有聲

風一陣陣吹來，暮色

越來越沉。石桌上

斑斕的藥片像一種點綴

她總是先吃黃的，再吃白的

“紅色的要留久一點。”

他咧嘴一笑

整個夏天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