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意境”

古龍

一

人生是什么？

“不如意事常八九。”

人生中的確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明明已達到成功邊緣的挫敗，幸福多年只因為一件小事而離散的婚姻，長久奮斗只因為一點疏忽而造成的消沉。

這些事情常常令人恨不得一頭撞死，因為這些事情都是無可奈何的。

無可奈何，豈非就是人生中最悲傷的悲傷。

就算你有八百匹五花馬、七千件千金裘，都拿去換了美酒，這種無可奈何的悲傷，還是無法消去。

可是人生中無疑還是有很多值得珍惜的事：朋友間的一席長談，內心深處的一點點共鳴，風塵中偶然逢得的知己，處在“世人皆欲殺”的境遇中，偶然有一兩個人能“吾意獨憐才”。

這些都是能使人從內心深處感覺到溫暖的事，只要有一點點這種溫暖的回憶，已足以令人度過老年寂寞的冬天。

二

寶劍有雙鋒。

人生中有很多事也都一樣。

刺猬只有刺，沒有皮毛，在寒冷時只有互相依偎取暖，但也經常會刺痛對方。

“我們靠在一起，雖然不冷了，可是會刺痛彼此;不靠在一起，雖然不痛，卻會冷。”這是一種說法。

“我們靠在一起，雖然有點痛，卻不冷了;不靠在一起，雖然有點冷，卻不痛了。”這是另外一種說法。

人也像刺猬，有的悲觀，有的樂觀;有的只想到痛苦的一面，卻忘了人生中畢竟還有歡樂。

我看電影，總喜歡快樂的結局;我看小說，總喜歡歡樂的結束。

我自己寫作時也一樣。

我總覺得，人生中不如意、不快樂的事已夠多，不需要我們再去增加。

喜劇所表達的，也許永遠不如悲劇那么深刻;歡樂的意境，也許永遠沒有悲傷那么高遠。

可是我寧愿讓別人覺得我俗一點，我寧可去歌頌歡樂，也不愿去描述悲傷。

不管怎么樣，陽光普照著的大地，總比燈火闌珊處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