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繼續談判貿易爭端

蔡婷貽

“真正的豐收還沒到來……我們將達成貿易協定為你們帶來很多生意，多到你們都無法相信。” 1月14日在新奧爾良市的美國農業局大會上，美國總統特朗普對美國農民喊話，呼吁他們再忍耐一下，并指出新協議將讓農民們不再需要擔心種子的知識產權受到侵犯。

美國于2018年3月對中國挑起的貿易爭端已經進入第11個月。美國選擇對2500億美元中國產品征收額外進口關稅的做法從一開始就爭議不斷，但是美國經濟受到的傷害卻并未如很多貿易專家警告般嚴重。

2019 年1月8日，在北京參與談判的部分美方代表。美國代表團成員之一、美國農業部貿易及外國農業事務副部長麥金尼在離開北京前，也對記者表示，“我想談判進行的還不錯。對我們來說是個好的談判。”

盡管美國股市在圣誕節前大跌，但是道瓊斯指數在節后至1月中又上漲了將近10%。美國勞工部1月4日公布的就業指數顯示，12月非農業工作機會增加31.2萬個，單月制造業就業機會增加31.2萬個，失業率小幅上升0.2個百分點至3.9%。美國制造業聯盟的調查反映，中小企業主對2019年前景表示樂觀。

不過，特朗普政府的貿易大棒政策并未讓中美貿易逆差縮小。根據中國海關總署公布的最新進出口數據顯示，2018年中美貿易逆差達到新高3233億美元（中美兩國統計口徑不同，因此結果也不同）。在全球經濟增長可能放緩面前，特朗普貿易政策的正確性有待進一步檢驗。

特朗普和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2018年12月1日在阿根廷G20會議的會談上，同意重啟暫停數月的貿易談判，暫緩將2000億美元中國產品的稅率自10%上調到25%，美國一度強硬不妥協的政策開始松動。中方同意購買相當數量的美國產品，包括農產品、能源、工業產品等，以降低貿易逆差。雙方同意即刻就強制性技術轉讓、非關稅貿易壁壘、知識保護、網絡安全、服務業和農業等議題進行談判，并同意于90天內完成談判。如果無法完成，關稅仍將從目前的10%調高到25%。

2019年1月7日-9日，雙方在北京進行了習特會之后的首輪談判，比預期的談判時間延長了一天。此輪談判，雙方均釋放了比此前更積極的談判信號。特朗普8日在推特上表示，“與中國的會談進行的相當順利。”美國代表團成員之一、美國農業部貿易及外國農業事務副部長麥金尼（Ted McKinney）在離開北京前，也對記者表示，“我想談判進行的還不錯。對我們來說是個好的談判。”

雙方對于具體談判結果的表態相對謹慎。中國商務部官網發表聲明稱，雙方積極落實兩國元首重要共識，就共同關注的貿易問題和結構性問題進行了廣泛、深入、細致的交流，增進了相互理解，為解決彼此關切問題奠定了基礎。雙方同意繼續保持密切聯系。

美方代表團離開北京后，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發表聲明稱，美國貿易副代表格里什（Jeffrey Gerrish）率隊的代表團與中方代表于1月7日-9日就“如何達成公平、互惠、平衡的經貿關系進行了談判”，同時也討論了是否有必要對雙方所達成協議的完整執行情況進行核驗。

密切觀察中美貿易爭端的專家對達成協議相對樂觀。原澳大利亞駐美國外交官、現任華盛頓智庫布魯金斯學會全球經濟和發展資深研究員梅爾策（Joshua Meltzer）對《財經》記者指出，就最新一輪談判看來，“雙方都有誠意解決”貿易爭端，但是美國的要求畢竟牽涉到中國的結構性改革，“我預期雙方最后能達成一個實質協議，附帶一個處理結構性議題的時間表”。

重在履行承諾

了解美方立場的貿易專家和商業團體指出，首輪談判的焦點在于美國希望建立可以核實中國執行承諾的機制。

美中貿易全國委員會（USCBC）副會長彭捷寧（Jacob Parker）對《財經》記者指出，美國政府官員認為任何談判結果都需要配合一個能核實執行進度的時間表。不過，當前具體執行機制、時間表和未達成目標的處理手段尚不明朗。可能的框架為：立即移除部分產品關稅，但同時附加條件，明確規定如果某種要求未達標重新課征或增加關稅的安排。

在其他可檢驗機制的設計上，外界普遍認為設計和執行難度不小。華盛頓智庫卡托研究所（Cato Institute）貿易專家李斯特（Simon Lester）對《財經》記者指出，理論上設計出這個機制不是問題，但執行起來就會產生疑問。

據梅爾策了解，美國政府部門曾討論過爭端機制的建立，但最后似乎產生不少爭議。

美方的焦慮來自對2017年中美經濟合作百日計劃協議執行結果的不滿。2017年4月，雙方就經貿問題進行磋商后，達成10項協議，包括開放美國牛肉進口、增加購買美國天然氣等。

其中最受矚目的包括美國多年來尋求的金融市場開放。中方承諾在2017年7月16日前，允許在華外資全資金融服務公司提供信用評級服務，并開始申請征信許可程序、并允許美國全資的電子支付服務供應商申請許可證，實現全面和及時的市場準入。不過，Visa和萬事達卡自2017年后提出的申請至今仍未通過。

中方也應美國要求承諾于2017年5月召開會議，就美國提交的8項生物技術產品進行安全性科學評審。但是，相關流程于2019年初才完成。農業部1月7日新批準5項轉基因生物，包括耐除草劑油菜、大豆等，同時批準了26項續申請的農業轉基因生物。其中包括美國企業陶氏益農公司的耐除草劑大豆DAS-44406-6種子。

彭捷寧強調，5項轉基因生物的通過就是一個可衡量和核查的進展，“我們希望（中方）在90天到期前，能就先前承諾做出更多可衡量的行動，包括接受全外資信用評級公司的申請、審查未完成的信用卡（公司業務）申請”。

中方為表示誠意，已主動降低美國進口汽車和汽車零部件的關稅，重新購買美國大豆，同時開始調整部分產業政策。

不過，美國貿易專家認為中國需要在開放市場方面做出更積極調整才能顯出誠意。美中貿易全國委員會副主席歐玉琳（Erin Ennis）指出，如果中國政府能盡快取消外資與中國企業合資或投資比例的上限將是最明顯、可感知的做法。

但經濟學人智庫駐香港分析師馬志昂對《財經》記者強調，去除投資限制和要求其實相對容易，特別在一些中國具備競爭力的產業領域，他認為真正問題在執照發行障礙、行政流程延緩，甚至審批流程中出現的知識產權外流。

李斯特則認為中國可以在執行國際貿易體系的承諾上更活躍。他指出，中國如果能更積極執行對國際貿易體系的承諾，如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政府采購協議，進一步開放政府采購。

90天期限后的協議

隨著美國股市一度大幅下滑，美國政界開始擔心特朗普政府在壓力下，接受一個以中國大規模采購美國產品降低貿易逆差的協議。

為此，民主黨議員尼爾（Richard Neal） 就對《金融時報》指出，美國的對華貿易政策需要符合美國當下和未來的最大利益。“美國貿易代表有義務超越當下的政治壓力……確保真正且能持久地改變。”

由于90天的談判期限對解決雙方累積已久的結構性問題太短，各方對3月1日到期后可能出現的談判結果充滿歧見。

中國商務部發言人高峰在1月17日表示，劉鶴副總理將于1月30日至31日訪美，與美方就兩國經貿問題進行磋商，共同推動落實兩國元首重要共識。

屆時主談的美國貿易談判代表萊特希澤的態度和做法將是關鍵。據《紐約時報》報道，萊特希澤私下表示，他的目標是避免特朗普最后接受“空洞的承諾”，如暫時加碼的大豆或牛肉采購。

上任后就誓言解決中美貿易結構問題的美國貿易代表萊特希澤態度十分強硬。他將中美過去各輪的貿易與外交談判和最后未能落實的協議整理成表，向不了解情況的政府成員解說美國在過去20年與中國的談判歷程和失誤。萊特希澤在2018年12月1日雙方領導會談前，還公布報告指責中方在知識產權保護問題上并沒有改善。

中國商務部新聞發言人高峰稱，原定為期兩天的中美經貿問題副部級磋商打了“加時賽”，說明雙方態度嚴肅、認真、坦誠，圍繞結構性問題的磋商有進展。

美國共和黨參議員格拉斯利（Chuck Grassley）稱，萊特希澤在1月11日提出的報告中指出，（在北京的談判）關于結構性問題，如知識產權和技術轉讓等議題，并未出現進展，但是萊特希澤對中方購買美國大豆評價正面，并表示月底談判可能出現進展。

世界銀行前行長佐利克對《南華早報》表示，他預期雙方能達成一個交易式協議。前美國駐華外交官、現任專業經濟分析師Andy Rothman 也指出，他預期中方或者會對美國企業提供更好的市場準入條件、加強保護知識產權，同時北京承諾不再要求美國企業向中方投資伙伴轉移技術。

美國企業研究所貿易專家史劍道（Derek Scissors）相對悲觀地對《財經》記者指出，雙方在90天到期時，可能會達成一個“無法持續執行”的協議。李斯特甚至認為，雙方不會達成協議，美國將單方施加關稅，“但也不能排除雙方達成一個小協定，讓談判持續下去”。

梅爾策認為，特朗普接受一個簡易協議的可能并不存在，“因為他的言論已經把賭注拉到這么高，如果他接受一個簡易協議將會面臨很大的國內壓力”。

中國美國商會在中美領導人會談后發表聲明指出，美國商會一直主張透過溝通和增加相互了解，對解決爭端十分重要。但是解決結構性分歧并不容易，因此商會“希望雙方在90天結束前畫出一個解決爭端的路線圖，包括可以立即執行、協助雙方建立互信的事項，以及其他依所需時間分階段進行的事項……希望如此能推動所需的結構性改革和以公平互惠為主的可持續政策”。

隨著對美出口商品的關稅可能于3月1日后再上調，中方也不斷尋求與華盛頓達到和解的方案。中國商務部前副部長、國際經濟交流中心副理事長魏建國對媒體指出，2019年中國政府相關部門將會出臺更多改革措施，例如降低對國有企業的補貼、對強制技術轉讓嚴加規范、進一步保護知識產權等;但是中方將以自己的需求為執行標準，而非屈服于美國壓力。而其中的底線是中國不會回應美國那些可能威脅中國國土和安全的要求，如能源、發展和網絡等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