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林業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 210037)
馬克思主義唯物實踐觀強調“人的解放和全面自由發展”1的最終實現,結合馬克思唯物實踐觀“具有濃郁生態審美意識”的特點,在生態美學視角下,以從“自然的人化”到“人的自然化”對人的解放所經歷的不同的歷史階段和未來的發展態勢進行動態解讀是合理的。即在“人與自然統一的哲學維度”下,分析總結“自然對象的審美屬性與人的審美能力交互作用”的歷史階段;針對現代社會由于資本主義制度盲目追求經濟利益而形成的人與自然嚴重對立的社會問題,提出“人與自然和諧關系的重建”;倡導未來“人也按照美的規律來建造”,最終完成“人與自然和諧平等、普遍共生”的真正意義上的人的解放。2
“自然的人化” 是人類實踐活動與自然的歷史關系,隨著社會的發展,人對自然產生“被掌握了的規律性”,人逐漸開始“欣賞表面上似乎與人抗爭的感性自然形式”從而產生美感愉快。3
(1)神秘恐懼的神化階段
于此階段,人對其自身和自然缺乏認識而尚未掌握其規律性,因而產生將自然神化的文學作品以對自然進行解釋。此文學作品大致可分為兩類:反映人對自然的盲目崇拜類和反映人對自然的絕對敵對抗爭類。前者充分展示了被人所神化的自然在人的物質層面和精神層面的絕對控制。例如,“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4,君王是自然借由人生出的自然神子,人僅是自然統治人類社會的媒介。后者則展示了人對自然的絕對抗爭意識。例如,古希臘悲劇中的俄狄浦斯王之所以得以破解象征著自然奧秘的斯芬克斯之謎,打破自然的神秘不可知性,乃是因其作為弒父娶母者“打破最神圣的自然秩序”,而自然作為異化于人的不可協和者,當人試圖掌握其規律性時“必身受自然的解體”。5
(2)自然成為人寄托幸福生活和長生幻想的世界階段
于此階段,普遍向生而惡死的人開始感知到自然相對于人而愈發突出的雋永并深受吸引,逐漸將自然作為人寄托幸福生活和長生幻想的世界。例如,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中,桃花源最貼合漁人乃至漁人所代表的廣大普通百姓的現實社會生活,但同時也是“生活或人力加工過或幻想加工過的自然”,桃花源中的居民 “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6顯然是長生幻想。對比世外的朝代更替、白云蒼狗,桃花源中長久的安和寧靜更顯其難能可貴,其最終的不可復得,揭示了人對人類社會失望后本能地向凌駕于人之上的自然尋求庇護卻不能實現的現象,體現了人類社會和自然對人進行雙重傷害而脆弱的個體無所歸一的痛苦。
(3)體悟本色自然階段
于此階段,人開始欣賞自然表面上仿佛與人相抗爭的形式,甚至進一步體悟到本我與自然形式所內涵的美的相似,乃至于萌發出種種藝術作品。自然以其本色的自身“作為人們賞心悅目、寄興移情的對象”,成為人“抒發情感和充分感知的對象”。7例如晉人發現山水美,將自然從神秘恐怖的固有象征觀念中解放出來,凝視與體悟自然本色的形貌、顏色、神態,進而由實入虛,“神超形越”以本我“虛靈的胸襟、玄學的意味體會自然”。此表象中無我,然而我之心靈胸襟,超入玄境,幾與大荒同,人之起伏變化、姿態萬千的情思,只一固定的物象輪廓遠遠不足以如量表出,唯有蘊藏萬千的自然才足以表象人的心胸中蓬勃的靈感氣韻。這正是中國古代詩畫家其心靈的活躍與宇宙的創造相通的本質。8
(4)征服宇宙懷抱宇宙的現代階段
此階段中,人超出地球自然發現了更廣袤深邃的宇宙自然,并在構建更復雜的時間觀、空間觀的過程中,出于對恒久生命力的渴慕,開始接受、欣賞宇宙中的新的自然美形態,并嘗試將人的心胸與宇宙相勾連。例如星際電影中,人對宇宙新自然的探索歷程糅雜著上述三個階段。宇宙自然形式或具象為對立于人的絕對異化存在,與人存在不可調和的矛盾;或表征為更完善的社會制度、更發達的科學技術、更健康舒適的生活狀態等,以此作為人寄托幸福生活和長生幻想的烏托邦;或以其本色美使人欣賞,進而對生死、時間等問題的觀照突破孤立的“象”的局限,“取之象外”而進入對萬物之始的“道”的觀照,審美觀照的實質落實于“把握事物的本體和生命”。9
人曾因要求理解自然而將人暫時獨立于自然之外進行觀照,而今,由于“自然的人化在某些方面已走入相當片面的‘極端’”,“人的自然化”被突出。此人對自然的復歸的意義在于用“審美現代性解讀啟蒙現代性或科學現代性”。10
(1)自然成為人和諧居處、旅游、觀賞、享受生存的環境、對象
此層次中,人與自然生態環境和諧平等,相互依存,人將自然作為人所“安居樂業、休養生息的美好環境”11。例如,中國園林藝術的基本美學思想中最重要的“可望”,要求建筑本身不應被孤立起來欣賞,建筑中的人更不應被隔閡于四圍的自然風景,而是應用借景、分景、隔景等手段布置空間、組織空間、創造空間,在最大程度上實現建筑之中的人與建筑之外的自然勾連交通。園林中一切亭臺樓閣、回廊軒窗的存在,皆是為了達到“望”的要求,是為了人與自然無間斷、無隔閡的共處,使人在欣賞自然的過程中,“得到和豐富對于空間的美的感受”。12人作為自然生態環鏈中的一部分,“按照美的規律來建造”,達成“自然的規律與人的規律的和諧統一”。13
(2)人與山水花鳥建立親密感情甚至互為生活寄托
此層次中,情感本體逐漸建立,人開始以“目的從屬于規律的個體”14身份與自然進行直接交往,將山水花鳥作為可欣賞的美的客體,并且在欣賞其的形貌性情的過程中,產生情感上諸如可親可愛一類的愉悅感、認同感。
《聊齋志異·鴿異》中癡迷馴鴿的張公子因為致使良鴿遭受烹炸之禍,而被神鴿剝奪馴鴿的資格,其本人亦是心灰意懶。自然生物之鐘靈毓秀者儼然是人的生活寄托而不可辜負,人與自然之間所構建的親密情感一旦切斷,甚至會對人的精神造成毀滅性的打擊,生活因為失去審美支柱而了無意趣,以至于人心甘情愿地主動進行自我懲罰。《聊齋志異》中更有對自然形式愛之愈盛,以至使其化而為人共結良緣的事例。而這些花妖狐鬼但凡化而為人,便不僅在美的形式上勝于人,在品行情操上更是愈為風雅晶瑩。
(3)天人合一
此層次中,人通過學習自然,使身心節律與自然節律相和合,實現生存之長久和生活之健康,最終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例如,《管子》四篇認為“氣是宇宙萬物的根源和本體”,在天地之間流變產生各種具象的生命體,“宇宙的統一性乃在于物質性”。此處雖然沒有對何所謂“氣”進行科學的解釋,然而自然的客觀實在性已然體現,自然節律與人的身心節律的可和合性由此成立。現代愈發科學完備的體育運動體系,其使人健康的形而上基礎可謂與此同源相生。15
綜上所述,生態美學視域下人的解放隨著歷史的發展,產生了“自然的人化”下的各個不同階段,并且隨之產生“人的自然化”作為相對于“自然的人化”的、歷史過程的另一面,與“自然的人化”構成類似“雙螺旋結構”一般的發展模式。
注釋:
1.陸貴山,周忠厚.馬克思主義文藝論著選講[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序14.
2.13.曾繁仁.生態美學導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序3-4、122.
3.7.10.11.14.李澤厚.華夏美學·美學四講[M].北京:三聯書店,2015:295、298、410、300.
4.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2009:12.
5.弗里德里希·尼采.悲劇的誕生[M].周國平,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4:59-60.
6.吳楚材,吳調侯.古文觀止[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226.
8.12.宗白華.美學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252、72.
9.15.葉郎.中國美學史大綱[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27-28、97-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