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奧賽羅性格的復雜性

⊙葉麗清 任小雨［佛山科學技術學院人文與教育學院，廣東 佛山 528000］

《奧賽羅》是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之一，主要記敘奧賽羅受雇于威尼斯，屢立戰功，元老勃拉班修的女兒苔絲狄蒙娜因為奧賽羅有著英勇無畏的精神而深深地愛上他，并愿意與他私奔結婚。伊阿古是奧賽羅手下的一名旗官，當奧賽羅命凱西奧為副將后，伊阿古因內心不忿而記恨他，用各種卑鄙無恥的手段報復他。例如，制造各種假象，讓奧賽羅相信凱西奧與苔絲狄蒙娜的私情，導致他親手掐死自己的妻子。當事情真相大白后，奧賽羅后悔莫及，最終拔劍自刎，倒在妻子的身上。莎士比亞用如此一個簡單的故事創造三個經典的文學人物形象，以高超的藝術技巧與強烈的悲劇情感，使《奧賽羅》成為一部傳世之作，讓人為之嘆服。

一、坦誠博大又自我否定

奧賽羅是一位英勇善戰的英雄，卻從來不會盛氣凌人，更不會在百姓面前擺架子。由于白人社會中長期存在的敵意，影響了奧賽羅的自身定位，導致他心理有了強烈的自卑感，并助長了他幻滅的痛苦。

當元老勃拉班修率領家丁前來抓他歸案，他卻很淡定地說：“就讓他來好了。”當伊阿古勸他避避風頭，他又很坦然地說：“不，我要讓他們看見我。我把老人家的女兒帶走了，這完全是真實的；我已經和她結了婚，這也是真的。”這的確是一個單純質樸、坦誠博大的奧賽羅。雖然奧賽羅將自己全部的本事都貢獻給了社會，但他還是人們心目中的“黑鬼”，還是人們口中的“厚嘴唇”。從表面上看，人們否認的是他的姓名，但實際上他們否定的是奧賽羅作為一個威尼斯勇士的身份。奧賽羅內心很受傷，無論做多大的努力，卻始終得不到大眾發自心底的認可，可見他與整個社會之間有著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當勃拉班修得知自己的女兒與摩爾人混在一起，勃然大怒，還當眾羞辱奧賽羅：“你這惡賊，你不想想你自己是什么東西，膽用妖法蠱惑她。我女兒倘不是中了魔，怎么不怕別人笑話。背著尊親投奔到你這個丑惡的黑鬼的懷里？”可見奧賽羅與苔絲狄夢娜的愛情，是得不到眾人的祝福的，反而受到更惡毒的攻擊。奧賽羅面對這個高貴種族的女孩，面對苔絲狄蒙娜父親，面對整個威尼斯元老院表明對苔絲狄蒙娜的愛，他的高貴身份與“下賤”種族的強烈反差，使他的自尊極受傷害。這也讓他慢慢明白，他對威尼斯城邦的忠心耿耿，卻不能獲得嫉賢忌能的統治當局的完全信任。敵情緊急，統治當局要他去戰斗；敵情消失，他就沒有用處了。所以，奧賽羅永遠是那個遭人歧視的摩爾人，這間接地導致他那隨時被喚醒的嫉妒陰影。

如前所述，奧賽羅單純樸實、坦誠博大，而種族歧視，讓他內心很自卑。嫉妒和敏感的性格就是因為社會對其長期的熏陶，情至深，愛之切，奸人從中作梗，嫉妒油然而生，繼而釀成愛情悲劇。因此，奧賽羅不但是種族歧視下的犧牲品，還是自我否定的人格缺失所導致的悲劇。

二、柔情專一而猜疑輕信

奧賽羅敢于沖破傳統觀念，和苔絲狄蒙娜結為夫婦，敢于追求自由幸福的婚姻。如此專情的奧賽羅卻有著致命的缺點——猜疑心重，輕信伊阿古的謠言，最終親手毀掉自己的幸福生活。

“啊，我的心愛的人！要是每一次暴風雨之后，都有這樣和煦的陽光，那么盡管讓狂風肆意地吹，把死亡都吹醒吧！讓那辛苦掙扎的船舶爬上一座座如山的高浪，就像從高高的天上墮下幽深的地獄一般，一瀉千丈地跌下來吧”。隨著海上風暴的到來，奧賽羅就像一個剛剛到達圣地的朝圣者，輕輕呼喚著苔絲狄蒙娜的名字，他那游蕩的心魂終于安全地靠了港，苔絲狄蒙娜是他生命中的奇跡，是他嬌美的戰士。奧賽羅沉浸在與苔絲狄蒙娜愛戀的歡樂時光，這是他最幸福的時刻。但是，“再一個吻，再一個吻。愿你到死都是這樣；我要殺死你，然后再愛你；在一個吻，這是最后一吻了；這樣銷魂，卻又是這樣無比的慘痛！”這是奧賽羅要殺苔絲狄蒙娜之前的掙扎，他內心深愛著苔絲狄蒙娜，但是沒有信任妻子，由愛而生恨。其實，奧賽羅完全可以用對苔絲狄蒙娜的愛和信任來抵御伊阿古的謊言，但他就是缺乏愛與信任，他真的是可笑又可憐。最終還是禁不住伊阿古的引誘，奧賽羅接受伊阿古“理性”的指導，一起制定復仇計劃，對妻子實行“正義”的懲罰。只有真正感到會失去苔絲狄蒙娜的時候，他才釋放出對妻子的全部感情。

奧賽羅直率的性格造就了他對愛情理想化，而身經百戰的經歷造就了他的魯莽與粗俗。雖然奧賽羅嘴上說，他從苔絲狄蒙娜的嘴唇上找不到凱西奧吻過的一絲痕跡，但他還是聽了伊阿古的話而動搖，開始擔心最壞的事情的發生。陷入恐懼之中的時候，他一再壓抑著的嫉妒一下子爆發出來，像一頭中了獵人毒箭的野獸。當苔絲狄蒙娜一次次為凱西奧恢復官職在他面前求情，他忍著憤怒。這時候理智不清的他，更加輕易地接受伊阿古的“鐵證”的歪理。當伊阿古說，“睡在一床，睡在她的身上”，奧賽羅就大肆發揮，什么“對她人身的污辱”，什么“磨鼻子、咬耳朵、吮嘴唇”。可見奧賽羅的想象力是那么的豐富多彩，把這些莫須有的“罪行”強加在凱西奧的身上，咬牙切齒說要把他吊起來，逼他招供。當奧賽羅認定苔絲狄蒙娜把他第一次送給她的那條繡著草莓的手絹，轉送給凱西奧時，他的心理更扭曲了。奧賽羅就絕望地表示：“瞧！伊阿古，我把我的全部癡情向天空吹散；它已經隨風消失。現在我明白這件事情全然是真的了。”奧賽羅帶著“自以為是”的想法去“偷聽”凱西奧與苔絲狄蒙娜的對話，就把自己的主觀感當成親眼看見的“事實”，從而暴露他輕信別人的弱點。對于那些無中生有的“證據”，他只聽信伊阿古的一面之詞，卻從來沒有做充分的調查，就信以為真了。

由上觀之，奧賽羅深愛著苔絲狄蒙娜，卻寧愿去輕信一個外人，始終不愿意聽妻子的一句解釋，只會把自己心中的猜疑憤怒發泄在妻子頭上，讓他陷入懷疑恐懼的苦惱之中，丟棄自己所有的愛情和生存的希望。

三、在嫉妒激憤中爆發獸性

嫉妒固然出自于愛，由于奧賽羅胸襟狹隘，甚至就是因為自私到成了神經病的程度。奧賽羅深愛著苔絲狄蒙娜，正是因為他嫉妒心與疑心太重，懷疑妻子另有新歡，便對妻子處處提防，甚至會喪失心智去報復妻子。可見奧賽羅簡直就是嫉妒的化身。

由于聽信伊阿古的讒言，奧賽羅便懷疑苔絲狄蒙娜與凱西歐有私情，從而對苔絲狄蒙娜由愛生恨。“正像黑海的寒濤滾滾奔流，奔進馬爾拉海，直達馬爾馬拉海峽，永遠不會后退，我的風馳電掣的流血的思想，在復仇目的沒有充分達到之前，也絕不會踟躕回顧，化為這樣性格固執，繞指的柔情”。讀到這樣的臺詞，我們不得不佩服莎士比亞把豐富的內心化為意象的才能。這是奧賽羅坦誠的自我揭露，像他這樣性格固執、暴躁的人，一旦被自己所受的委屈激怒，他會發泄自己的憤怒和失望，而從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懊悔。

理想之高造成幻滅之深——由愛轉恨以致愛恨交攻的感情表現以及它的后果，奧賽羅的痛苦非常集中，非常強烈，他在痛苦中近于發瘋。由于氣急攻心，奧賽羅還昏倒過一次，慢慢地迷失本性，把自己本性里特高貴的氣質變成粗獷的氣勢。自從奧賽羅中了伊阿古的毒素，他的富有詩意的嘴里也就出現“瘙羊”“猴遜”“鱷魚”“毒蛇”等粗俗詞語，如“我的胸膛，因為你已經滿載著毒蛇的舌頭”。他不僅把自己的妻子比作“專供癩蛤蟆在里邊糾纏繁衍的一個臭水溝”，并在威尼斯特使面前，當眾對著苔絲狄蒙娜大罵“犯了什么罪惡！不要臉的娼婦”，還肆意對她拳打腳踢。最后，失去理智的奧賽羅在嫉妒憤激中爆發獸性，喪心病狂地掐死苔絲狄蒙娜。當他知道自己闖下彌天大禍，親手把自己送進黑暗的地獄時說：“啊,我的妻子！不幸的時辰！我想現在日月已經晦暗不明，受驚的地球看到這種非常的災變，也要嚇得目瞪口呆。”在苔絲狄蒙娜死后，他立刻忘記妻子的過錯，并感到一種無法挽回的損失，便陷入一種死亡般的絕望之中。奧賽羅在二十年的戰爭和磨難中已經把自己的神經鍛煉得異常堅強，可是卻在悲傷中狂亂、昏厥，他那被嫉妒所腐蝕的靈魂，在痙攣麻木之中喪失了所有的理想。

如前所述，奧賽羅在伊阿古設下的泥潭陷阱中無法自拔，在嫉妒激憤中爆發獸性，殘忍地殺死自己最愛的女人。

四、結語

奧賽羅并不是一個頭腦簡單的人，而是一個性格多變的人。他的悲劇性格體現在兩方面：一方面是其無可比擬的崇高品質，如英勇奮戰、坦誠博大、愛情專一，等等，另一方面是他被壞人利用后所展現的缺點，如猜疑輕信、嫉妒暴躁，等等。其悲劇的成因也是兩方面的：一方面是自己的悲劇性格為自己的毀滅種下禍根，另一方面是施加于他的外力所致，比如種族的歧視、卑鄙小人的妒忌，等等。奧賽羅這些性格中的相互矛盾的合力，構成了他復雜的性格傾向。然而，在那復雜的社會環境中，奧賽羅這些矛盾的性格不能保持平衡，從而引發自己的悲劇，最終導致自己的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