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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一般限制原則研究

2019-01-27 18:14:18
政治與法律 2019年5期
關鍵詞:危害

姜 敏

(西南政法大學法學院,重慶401120)

我國刑法學界通常以風險行為、風險刑法等術語,分析沒有實害結果的行為的犯罪化問題,但因風險行為術語本身并非一個純正的刑法概念,而且其具有有益和有害的兩面性,這決定了反對論和支持論似乎均有道理的局面。在英美法系國家,立法者以標準危害原則為根據,建立了刑法的核心犯罪體系。隨著社會的發展和社會結構的變化,對于危險駕駛行為和持有行為等沒有實害結果的行為,英美法系學者創造了間接危害行為的概念。①參見姜敏:《英美刑法中的“危害原則”研究——兼與“社會危害性”比較》,《比較法研究》2016年第4期。有學者認為,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是對危害原則的挑戰,也有學者認為其是對危害原則的發展。無論哪一方,都是圍繞著間接危害這一純正的刑法概念探討的,所以爭點更為集中。從風險行為和間接危害行為自身的概念及對兩者進行的比較來看,間接危害行為不具有兩面性,并與危害原則緊密聯系。因此,本文嘗試引入間接危害行為這一概念,分析對沒有實害結果且距離實害結果有一定距離之行為的犯罪化,這也許能消解風險行為、風險刑法理論的諸多分歧。

一、間接危害行為概念及其與關聯概念的區別

要真正明白間接危害行為誘發的法治危機,其關鍵必須從間接危害行為的概念界定入手。提出或使用間接危害行為的英美法系學者,對其進行了界定。另外,如前所述,基于當代風險社會背景和風險刑法觀,在研討懲罰沒有造成實害結果行為之犯罪化時,是以風險行為或危險行為為切入點的。因此,還有必要對間接危害行為與風險行為或危險行為予以區別,據此進一步研判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限制,才更具有針對性。

(一)間接危害行為概念界定

1.安德魯·阿什沃斯的“機會創設論”

安德魯·阿什沃斯認為:“間接危害行為是指本身不具有過錯和危害,但為最終導致嚴重危害結果創造了機會的行為。”②Andrew Ashworth,Principles of Criminal Law 49(5th ed.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6).根據阿什沃斯的“機會創設論”,間接危害行為為最終實害結果的出現創造了機會。因此,考察某些持有槍支和毒品的行為,雖然持有行為本身沒有危害,而且行為人也沒有征表出將要實施犯罪的主觀心態,但持有這些物品的行為卻為實施嚴重犯罪提供了機會或平臺。同樣,某些中立的幫助行為等,也為犯罪提供了機會。雖然中立的幫助行為人本身沒有要實施嚴重犯罪的動機或主觀心態,但其幫助行為屬于間接危害行為。從阿什沃斯的該界定看,沒有明確闡述間接危害行為就是風險行為。

2.安德魯·馮·赫希的“風險行為”論

安德魯·馮·赫希的定義則明確認為間接危害行為就是風險行為:“間接危害行為是涉及多種偶然性因素的風險行為。”③Andrew Von Hirsch,Extending the Harm Principle:“Remote”Harms and Fair Imputation,in A.P.Simester&A.T.H.Smith(ed)Harm and Culpability,1996,P.263.間接危害(remote harm)中的remote本意是指距離實害結果有一定時空距離,但赫希認為當把remote和harm聯系起來時,remote不是指時空距離。之所以認為remote是間接的,是從其可能導致實害結果發生的角度分析的。④Andrew Von Hirsch,Extending the Harm Principle:“Remote”Harms and Fair Imputation,in A.P.Simester&A.T.H.Smith(ed)Harm and Culpability,1996,P.263.很顯然,赫希認為間接危害就是風險行為,其持“風險行為”論。

3.丹尼斯·貝克的“誘因論”

丹尼斯·貝克對間接危害行為的界定是:“如果行為人的行為不具有危害,但事實上誘使其他獨立主體實施具有危害性的犯罪行為,則該行為是間接危害行為?!雹軩ennis J.Baker.The moral limits of criminalizing remote harms,New Criminal Law Review(Summer),2007(03),P.370.從該定義分析看,貝克雖然認為間接危害行為不具有實害,但把間接危害行為視為實害結果的誘因行為。貝克對間接危害行為的定義進行界定后,還舉例進行了闡述:當X這一無害行為導致Y決定實施犯罪行為時,X便是間接危害行為;X與直接的(主要的)危害之間只是存在間接的聯系,因為對其引起的而由Y獨立選擇實施犯罪的決定而言,只是偶然因素。其還舉例:當X給Y一張傳單,Y基于自己獨立的選擇將該傳單扔到大街上而污染了環境。X的行為所產生的危害就是間接危害,因為對環境污染這種直接危害的導致,是取決于Y隨意丟棄垃圾的自由選擇,但X的派發傳單本身是無害的。⑥Dennis J.Baker.The moral limits of criminalizing remote harms,New Criminal Law Review(Summer),2007(03),P.372.

從上述界定看,學者對間接危害行為的界定是有區別的。然而,無論學者的界定有何區別,有一個共識卻不容置疑,即間接危害行為是沒有實害結果的行為。根據間接危害行為概念、共識性特征以及實踐中的犯罪化情況看,間接危害行為確實有不同樣態。正因為其樣態不同,離實害結果的距離不同等,導致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后生成的罪名不同,因此,其誘發的法治危機也不同。

(二)間接危害行為與風險行為及危險行為的區別

間接危害行為被一些學者界定為沒有造成實害結果的風險行為,但并不意味著間接危害行為和風險行為可以等同。⑦參見姜敏:《危險駕駛行為犯罪化研究——從間接危害行為的視角》,《現代法學》2016年第6期。間接危害(remote harm)中的“harm”的英文含義是:“injury,loss,damage,material or tangible detriment(傷害、損失、毀壞,物質的或具體的毀壞)。”⑧Bryan A.Garner(ed),Black’s Law Dictionary(9th edition),Thomason Business,1999,P.784.從解釋看,其都帶有惡害性。權威的漢語詞典對“危害”的解釋是:“損害,使受破壞?!雹帷缎氯A漢語詞典》編委會:《新華漢語詞典》(第1版),湖北長江出版集團崇文書局2006年版,第911頁。所以從翻譯的中文意思看,也帶有惡害性。因此,無論是“harm principle”(危害原則)和“remote harm”(間接危害)中的“harm”(危害),還是翻譯的“危害”,其基本含義都是“使受破壞,損害”。因此,間接危害行為不具有兩面性,沒有“利”的一面,其中的“危害”不具有可容忍性。風險行為中的“風險”,在英語中的表達是“risk”。無論是中文“風險”還是英文“risk”,都僅僅意味著可能性。如權威漢語詞典對“風險”的解釋是:“有可能發生的危險?!雹馔献?第246頁。權威的英語詞典對“risk”的解釋是:“the uncertainty of a result,happening,or loss;the chance of injury,damage,or loss(某種結果、發生或損失的不確定;傷害、損害或損失的機會)?!雹貰ryan A.Garner(ed),Black’s Law Dictionary(9th edition),Thomason Business,1999,P.144.因此,風險意味著某種結果的可能性,當然也包括某種傷害、破壞或損失的可能性。這也就意味著風險行為有兩面性——損害的一面和無損害的一面。其無損害的這一面還意味著其可能是有“利”的一面。既然風險行為具有兩面性,那么有些風險行為就具有可容忍性。特別是作為概率或者可能性的風險與利益關聯時,就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容許其存在。

間接危害與風險行為兩者的范圍大小有區別。間接危害行為是具有“害”這一面的風險行為,其“害”的內涵便是“危險性”。換言之,風險行為的范圍大于間接危害行為的范圍,后者只是具有高度“危險性”的風險行為。“危險是一種根據科學視角和社會大眾的一般生活經驗認為刑法所保護的法益處于負面的、可能會遭到破壞的危急狀態?!雹诤鷱?《風險刑法的理論錯位》,《環球法律評論》2016年第5期。正因為這個緣故,刑法將其犯罪化從而打擊和抑制其“危險性”。當某種行為被視為具有“危險性”時,則意味著該行為不具有“利”的價值而只有負價值。比如,站在陡壁懸崖上的行為,是非?!拔kU”的行為,這種行為只有“害”并無“利”。因此緣故,有學者在區分危險行為與風險行為時,把危險行為視為沒有“社會利益盈余”的風險行為。③參見梁賓:《危險駕駛罪研究》,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8頁。風險行為僅是具有“害”之可能性的行為,但其本身并不一定就具有“危險性”。比如經濟領域的投資行為,可被視為風險行為,但其本身并不必然具有“危險性”,因其還具有“利”的性質或說是有“社會利益盈余”的行為。因此,正當的投資行為顯然不應考慮是否應被納入刑法規制的問題,把其稱為危險行為也難以接受。換言之,某行為是風險行為,不意味著該行為就應入罪。甚至從某種意義看,風險行為具有高價值,比如前述提及的商業投資行為,所以有學者認為風險行為并非人們談之色變的惡魔,恰恰相反,風險是獲取更高安全標準的鑰匙。④同前注②,胡彥濤文。簡言之,間接危害行為是風險行為中的僅剩下“危險性”且沒有“社會利益盈余”的那部分行為,其范圍小于風險行為。

風險行為與間接危害行為雖有聯系,但不宜互相替用。在刑法學界,因“風險刑法”概念的出現,使風險行為幾乎成了學者們的口頭語,無處不在,隨時可用,甚至到了濫用或混用的境地。日本有學者分析了“風險”的一般使用場合:“如果檢索日語中的報刊用語,會發現‘風險’一詞經常在經濟與商務(金融、投資、保險等)中使用。并且在表示企業及個人的經濟的危害可能性方面占據了絕大多數,但在環境問題上基本不采用該詞?!雹菁嘴晨藙t:《刑法におけるリスクと危険性の區別》,法政理論,2013(第4號)。從這個現象看,風險一詞多用于經濟領域。所以如前所述,投資可視為風險行為,但一般很難接受把站在險崖峭壁的行為稱為風險行為。當然,不可否認的是間接危害行為和風險行為是有聯系的。從時間上看,風險行為分為風險創設行為和風險現實化行為。因此,如果某種風險行為不是“有利”可能性的風險行為,而是“有害”可能性的風險行為,則其“害”之實現并不總是一步到位,而是有個發展過程,即從風險到實害的發展過程。從這個過程看,間接危害行為是具有“害”之風險行為的“害”的進一步現實化行為。據此,間接危害行為和風險行為的聯系可以更精確地表述為:間接危害行為是有害風險的現實化行為,即風險已轉變為危險。所以可以說風險是概率性概念,而間接危害是有害風險的現實化概念。只不過這種現實化程度,與實質危害對行為之風險的現實化相比,具有程度上的區別。亦正因為如此,間接危害行為和風險行為雖然具有聯系,但仍有巨大差別。

如前所述,間接危害行為是具有危險性的那部分風險行為,因此,還需要追問:當把間接危害行為視為危險性行為時,是否可用危險性行為替代間接危害行為?毫無疑問,危險性是間接危害行為的特征,如要將兩者互相替代就不是很妥當。首先,間接危害行為是英美學者,比如馮.赫希等,提出的一個學術概念,而危險行為僅是這類行為的特征,不應用概念的特征替代概念。其次,間接危害行為衍生于危害原則,從淵源上看,用“危害”(harm)比用“危險”(danger)更能體現其與危害原則(harm principle)的淵源關系。最后,間接危害(remote/indirect harm)中的“remote/indirect”是與標準危害原則中的直接危害(direct harm)或最終危害(ultimate harm)相對應,其直觀且形象地描述了該類僅具有危險性的行為與最終實害結果的距離、與最終實害結果的關系以及對最終實害結果的加功的大小。總之,不宜用危險性行為代替間接危害行為。

二、間接危害行為的類型及各自犯罪化應直面的問題

間接危害行為雖然是沒有實害結果的行為,但不同的間接危害行為有不同的特點,且有較大差異。比如,前述提及的危險駕駛行為和持有行為,就屬于不同的類型,同時,不同類型的間接危害行為,其犯罪化會直面不同的問題和質疑。

(一)間接危害行為的類型

安德魯·馮·赫希不僅對間接危害行為進行了界定,同時還進一步列舉了間接危害行為的類型。⑥See Andrew Von Hirsch,Extending the Harm Principle:“Remote”Harms and Fair Imputation,in A.P.Simester&A.T.H.Smith(ed)Harm and Culpability,1996,PP.263~265.具體而言,間接危害行為大致包括以下三類。第一類是抽象危險行為(抽象危險犯),如醉酒駕駛行為。第二類是需要進一步介入性行為才會創設危險或嚴重后果的行為。基于對嚴重危害后果風險的擔憂,立法者認為某些行為本身不會產生危害后果,但被會通過行為人自身或第三者的進一步行為,誘發或導致嚴重危害或危害風險,比如持有行為。第三類是聯結型/累積型危害行為。該類行為在英語中的表達有兩種,即聯結型危害(conjunctive harm)和累積型危害(accumulative harm)。該兩種表達均是赫希在不同的著述中使用的術語,且指的是同一內容。⑦Andrew Von Hirsch,Extending the Harm Principle:“Remote”Harms and Fair Imputation,in A.P.Simester&A.T.H.Smith(ed)Harm and Culpability,1996,P.265;A.P.Simester&Andrew Von Hirsch,crimes,harms,and wrongs—on the principles of criminalization,Hart Publishing,2011,P.59.無論用語如何有差異,均指的是某些風險只有與其他人的類似行為相結合或累積時,該行為才會造成令人擔心的嚴重危害。比如,向河流中傾倒生活垃圾,被視為會對健康造成危害的風險行為,但只有當許多其他人也這樣做的時候,該行為才會實際上危害健康。在這種情況下,被禁止的行為只是累積性危害行為的一個代表。

馮·赫希對間接危害行為的分類,具有代表性。對于第一種情況,赫希僅把其限于抽象危險行為。實際上,具體危險行為也是沒有實際危害的高危險行為,也是間接危害行為。因此,筆者認為,第一類間接危害行為應擴大至危險行為。從立法實踐看,立法把沒有造成實害結果的行為予以犯罪化,大致可以歸入上述三類情況。比如,我國刑法中的危險駕駛罪,就屬于第一種情況。持有型犯罪、預備型犯罪、幫助型犯罪和成員身份型犯罪等,屬于第二種情況。德國《刑法》第324條第1款規定的“水污染犯罪”和我國《刑法》第338條規定的污染環境罪,屬于第三種情況。雖然累積犯一般是在生態環境犯罪中存在,但學者對累積犯的適用范圍做出了實質性拓展。特別是德國學者黑芬戴爾(Hefendehl),主張把累積犯適用于對制度信賴法益的保護。因此,某些保護制度信賴法益的犯罪,比如,保障貨幣的流通功能與公共信用的偽造貨幣罪以及保護資本市場正常運行的內幕交易罪,都是累積犯,⑧參見張志鋼:《論累積犯的法理——以污染環境罪為中心》,《環球法律評論》2017年第2期。也屬于第三種情況。無論上述三類間接危害行為有何區別,其犯罪化對于控制風險和維護安全,均具有積極意義。

(二)基于公平歸責,三類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必須直面的問題

從立法實踐看,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的典型情況包括的事實有:(1)被犯罪化的當前行為是V行為——間接危害行為;(2)立法機關推斷或以經驗判斷,V行為能創設或者幫助創設某種可能導致最終嚴重危害后果的不可接受風險;(3)刑法規定的主觀罪過僅是行為人針對當前實施的V行為的故意,行為人對V行為是否可能會引起最終實害結果,可能不明知;(4)行為V與最終實害結果犯罪有一段“距離”;(5)行為V與實害結果并不必然具有因果關系,或因果關系會被切斷。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對上述情況的包含,就會引發質疑:(1)沒有實害結果的V行為,為什么被犯罪化?其被犯罪化的正當根據是什么?(2)立法機關的推斷和檢驗判斷是否可靠?并且,多大危險才可入刑?(3)行為人為什么應對其無意識的實害結果分擔責任?(4)其中的“距離”到底應是多遠?立法可以無限延展嗎?(5)因果關系如果切斷,則行為人不應對后續結果承擔責任,但立法依然把行為人的行為予以犯罪化,則意味著必然被分擔責任。因果關系切斷還被分配責任,是否違背罪責自負原則?

在立法實踐中,雖然有必要且應把某些間接危害行為予以犯罪化,但因上述問題和質疑沒有得到很好解決,從而誘發了下文論及的法治危機。當然,盡管前述三類間接危害行為都是沒有實害結果的行為,但除此共性外,它們還是有極大差別的,因此,它們各自直面的問題也不同。無論是哪種類型,其犯罪化均是為了避免嚴重危害后果,如果其他問題的解決能使其避免法治危機,則上述第二類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具有正當性。除此之外,對于第一類行為,危險行為的犯罪化還包括了上述第二類事實。因此,該類行為的犯罪化,必須準確回答多大危險的行為才應入罪,以及立法機關的推定或經驗判斷是否可靠?也就是說,這類情況不會引起因果關系或罪責自負等原則的檢視。對于該類情況所涉及的問題,如下文論及的,通過危害原則標準分析,就可以限縮其犯罪化,保證其正當性。第二類情況和第三類情況,則幾乎包括典型情況中的所有事實要素,因此,如果不受到限制,則會引起更多理論討伐,比如違背刑法謙抑原則和罪責自負原則等。該兩類行為的犯罪化,除了直面第一類行為犯罪化必須直面的問題外,還應直面因果關系問題、規范問題和罪責自負問題等。對于該兩類情況,單憑危害原則標準分析方式難以解決,還必須尋找其他路徑,保證其分配責任的公正性。概言之,在實然層面上,正因為當前很多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沒有遵循刑法原則對其進行指導和限制,所以也就沒有解決上述論及的這些問題,導致其犯罪化不符合法治精神。

三、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對于傳統刑法的改變

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立法,是積極預防觀的體現,雖有前述的問題等待解決,但在司法實踐中,其已在實然上突破了傳統刑法的格局,并導致刑法理念的轉變。為了更好地理解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也為了更深入地理解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是如何誘發法治危機的,有必要梳理其犯罪化對刑法的改變。

(一)改變了刑法的打擊目標,使設置的罪名沒有實害結果

傳統刑法立法是把實害結果和行為聯結在一起的,但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立法,導致“刑罰的干預包含了距離實害結果較為遙遠的侵害行為,使得‘行為’與‘危害結果’間出現了分離”。⑨Bernard E.Harcout,The Collapse of the Harm Principle,90 J.Crim.L.&Criminology,1999,p.109.其直接的后果就是:間接危害行為成為刑法的打擊目標。間接危害行為成為刑法的打擊目標,征表的是要在盡可能多的情形下,監控和控制犯罪風險,事前切斷危害結果發生的路徑。正是這種超前預防,重塑了潛存于刑法體系下的打擊目標,⑩參見姜敏:《刑法反恐立法的邊界研究》,《政法論壇》2017年第5期。即懲罰的對象不是實害結果行為,而是可能導致或誘發實害結果的行為,比如持有行為和危險行為等。雖然其邏輯根據是犯罪的暴力和無序是通過可預測的、不斷發生的行為實現的,但這種行為的發生是與社會性的、精神的甚至生物的誘發性變量因素有關聯的。不僅如此,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理論和立法認為微小危害或風險行為,甚至無害行為,也能反映個體的危險性格,因此,為了阻止嚴重后果發生,立法者便把這些行為予以禁止。立法的這種邏輯根據,意味著立法者重視人類行為與某種事態的關聯性,期冀通過對某種行為的禁止而切斷某種事態發生的路徑。由此產生的結果就是:設置的罪名沒有實害結果。這樣,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突破了傳統刑法懲罰實害結果的范式。

(二)側重推定或經驗預測風險有無,弱化或消弭針對實害結果的主觀要件

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產生的罪名,不僅沒有實害結果,而且弱化或消弭了針對實害結果的主觀要件。積極預防立法觀是一種事前預防觀,側重于對客觀世界的保護,對嚴重后果的避免。這種立法重在塑造個體的行為,阻止個體實施可能會引起嚴重后果的行為,同時,又因為其認知的風險或危險是推定的或經驗上的,立法就缺乏對行為人針對實害結果的主觀罪過的關注。因此,如前所述,在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中,并不關心行為人對實害結果是否有認識,只考證行為人對間接危害行為是否有罪過。與之相反,傳統刑法秉承消極預防觀,側重事后預防,且一般是以刑罰的當罰、報應和道德罪責為基礎的,且借助于心理強制,寄希望于刑罰威懾阻止犯罪人再犯或潛在的犯罪人重蹈覆轍。因此,其更關注行為人的道德可罰性,關注行為人針對實害結果的主觀罪過?;诖宿D變,實施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后的立法設置的罪名,其道德可罰性輕于傳統刑法的核心犯罪。

(三)被懲罰之行為的不法程度降低甚至缺乏

因傳統刑法立法側重報應,故其不僅重視實害結果和行為人對實害結果的主觀罪過,而且重視行為本身的不法。不僅如此,傳統刑法懲罰的行為之不法性還非常嚴重。比如,故意殺人行為和搶劫行為,其行為的不法性程度就非常嚴重。以間接危害行為之名進行犯罪化時,立法者以推定或經驗上的風險為根據,把某些不具有不法但被立法者視為可能誘發某種犯罪風險的行為予以犯罪化。比如,貝克列舉的某些國家對被動乞討行為的犯罪化,①Dennis J.Baker.The moral limits of criminalizing remote harms,New Criminal Law Review(Summer),2007(03),P.370.就是這種情況。基于“破窗理論”,立法者認為被動乞討行為會誘發社會混亂或其他犯罪,所以其應被犯罪化。然而從實質看,被動乞討行為僅可被列為不文明行為,不具有不法性。同樣,越軌行為、禁忌行為、日常生活行為、“微害”較小的行為,甚至“無害”行為,被視為是風險行為或更嚴重犯罪的邏輯先導,從而被犯罪化。因此,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如果不受限制,就會導致刑法無限擴張,并使其懲罰之行為的不法性極低或缺乏。

(四)賦予刑法新功能并改變刑法預防犯罪的實現方式

犯罪化間接危害行為,既征表社會生態演化語境下危害原則面臨的挑戰,②參見前注①,姜敏文。又征表社會的發展賦予了刑法新功能。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是對內在于工業社會與現代社會的各種風險的回應,因此,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雖導致了刑法制度設計的轉變,但也是社會外部環境與刑法知識形態互動的結果。實際上,這種制度設計的轉變,賦予了刑法風險管理這一新功能,并讓刑法積極參與社會治理。③參見周光權:《轉型時期刑法立法的思路與方法》,《中國社會科學》2016年第3期。在傳統刑法理念中,刑法應通過事后打擊的方式威懾犯罪,然而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重構了刑法目的之實現方式,即由威懾轉向超前預防。雖然威懾實質也是傳統刑法中的預防理論模型,但超前切斷實害結果出現的預防理論模型,與之有巨大差異。超前預防犯罪理論模型,是企圖在盡可能多的情形下監控和控制犯罪風險,事前切斷危害結果發生的路徑,所以,這種預防犯罪的理論模型,側重的是事前防御。

從唯物主義立場看,刑法的存在、發展和演化必然依附于一段具體的歷史時空和特定的社會結構,同時,社會變遷鑄就某種歷史圖景,歷史圖景鑄就的語境也影響刑法立法及刑法的發展。因此,任何刑法理論、理念或原則均要受到社會發展和變化的影響,并隨之發展且與之相適應。風險社會與犯罪高頻發生的迭加,迫使刑法犯罪化間接危害行為,以期維護安全。任何事情均會過猶不及,同樣,如果刑法立法把距離實害結果極為遙遠的行為予以犯罪化,則會陷入法治危機。

四、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誘發的法治困境

任何一個國家、社會或個體,均希望預防犯罪,因此,從宏觀角度看,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的初衷并不應被詬病。然而,從具體設罪的微觀維度看,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把設罪規范位置移到最終實害結果行為之前,甚至更遠的位置,導致對刑事責任分配不公或不當,使其被質疑和詬病。

(一)輕微不法,不文明的行為或日常生活行為被懲罰

刑法是社會的最后一道防線,刑罰的施加也僅能針對具有嚴重不法行為或嚴重后果的情況,因此,輕微不法或日常生活行為入刑法,違背刑法的最后手段原則和謙抑原則。如前所述,該行為是否具有風險,是由立法機關予以推定的。基于防范風險,立法者如格外保守,則會把諸多行為推定為風險行為,進而把其犯罪化。貝克教授在舉例反對某些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時,就舉到了輕微不文明的“被動乞討行為”犯罪化的例子。根據“破窗理論”,立法者把被動乞討行為視為誘發更多嚴重犯罪的先兆——被動乞討的行為給其他不法分子傳遞該被破壞的領域是無人監管的領域的訊息,從而使之更容易成為犯罪的目標。因此,為了防止其他獨立主體在該被破壞的領域實施犯罪,被動行乞行為被犯罪化。④Dennis J.Baker,The moral limits of criminalizing remote harms,New Criminal Law Review(Summer),2007(03),P.370.一般而言,被動乞討行為僅是輕微不文明行為,甚至不具有不法性。在某些情況下,被動乞討行為甚至是公民唯一的謀生行為。因此,不應被犯罪化。同樣,我國刑法修正案將“纏訪”行為入罪,也與此類同?!袄p訪”行為本身并沒有直接危害后果,僅是輕微不法行為。甚至在某些情況下,“纏訪”行為是權利被侵犯公民走投無路的表現,它是一種正當的維權行為。然而立法者基于“破窗理論”的潛在思維,害怕該類行為會釀成重大的管理秩序混亂局面,因而將其入罪。對于“纏訪”行為,無需動用刑法——改善公民權利受到侵害后獲得救助的機制,增加公民維權的方式,提高司法等裁判機制的公信力等,就可解決公民的“纏訪”問題。對于貝克論及的被動乞討行為而言,其僅是主流社會所謂的不文明行為,本身并不具有不法性,本身就不應被刑法規制。因此,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如果不受限制,就會導致其違背刑法最后手段性原則和謙抑原則。

(二)設罪不當而致懲罰過度,殃及無辜行為

設置抽象危險犯把某種危險行為予以犯罪化,就面臨這種質疑。以危險駕駛行為入罪為例,一般而言,某些危險駕駛行為確實會導致嚴重危害后果,且其本身也具有高度危險性。因此,從宏觀上看,把危險駕駛行為犯罪化,具有合理性和必要性,然而,具體到某個犯罪,則并不必然如此。比如,雖然行為人十分清楚街道上空寂無人,喝酒之后在該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駕車,或者行為人自己酒量特別好,喝酒之后仍然如同正常人一樣開車,但是根據刑法規定,行為人的行為還是會受到懲罰。設置抽象危險犯的立法,擔心的是風險,且這種風險通常并沒有規定在法條中。換言之,法律只規定禁止達到特定血液酒精濃度的駕駛員的駕車行為,并推定其具有應被禁止的風險,無需在法條中明文規定是否具有某種風險。也就是說,有些國家的立法機關在設置抽象危險犯時,會把刑事責任施加于一些可能不具有危險的行為,由于某些行為人實施該類行為可能危及他人,因此,立法機關仍然把該類行為予以禁止。馮·赫希以瑞典為例,對此進行了闡述:瑞典對血液中的酒精濃度相當低的駕車行為予以禁止(即0.2 pro mil或以上),大多數人在這種酒精濃度下仍然能夠非常安全地駕駛,只有極少數酒量不好的人不能正常駕駛,但是,為了避免少數人不致危及他人,該國立法機關還是設置此罪,禁止公民從事這種危險程度相當低的行為。⑤Andrew Von Hirsch,Extending the Harm Principle:“Remote”Harms and Fair Imputation,in A.P.Simester&A.T.H.Smith(ed)Harm and Culpability,1996,P.263~264.一旦該類犯罪被設置,則適用于所有人,即使某些人實施這些行為根本不會產生任何危險,但也予以禁止。對于這些人,刑罰的施加就是殃及無辜。因此,對于這種行為的犯罪化,必須有足夠的理由證成其正當性,否則也是對法治精神的侵害。

(三)讓初始行為者對自己或第三人將來之行為承擔刑事責任

馮·赫希分類中的第二類,即“需要進一步介入性行為才會創設危險或嚴重后果的行為之犯罪化”就屬于這種情況。持有型犯罪是其中的典型,比如,某人為了防身而持有槍支,自身并沒有犯罪的故意,也沒有為第三人提供槍支予以犯罪的故意。就其持有槍支本身的現狀而言,僅可能是為自己或他人將來使用槍支犯罪,無意識地構建了一個“平臺”。根據現有刑法規定,其仍然會被懲罰。實際上,立法機關之所以將這種行為予以犯罪化,是擔心隨后的介入因素導致嚴重犯罪。然而,隨后的介入性因素,只有在少數情況下才可能發生。比如,大多數持有槍支的人不會濫用槍支,行為人自身并不必然會有進一步介入性行為。同樣,第三者是否會有進一步的介入性行為,也并不確定。從實踐經驗看,介入性因素確實會偶然發生。因此,立法者基于預防將來發生嚴重后果,便把持有槍支的行為予以犯罪化。實際上,這是讓持有者對自己或第三者將來的行為分擔刑事責任。然而,當行為人并沒有后續實施犯罪或者為第三者提供幫助的故意時,該責任并不應由行為人承擔,因后續的行為才是實害結果產生的決定性因素,其切斷了因果關系。因此,這類犯罪化違背罪責自負原則。

(四)累積犯立法無法在各個累積危害行為之間劃清道德界限

對累積危害行為的犯罪化,產生的是累積犯。從前述馮·赫希對累積危害行為的描述看,單獨的累積危害行為不會產生實質危害,也不具有造成實質危害結果的可能。比如,單獨的公民個體向河流傾倒一次污水的行為,并不會導致河流被污染的嚴重后果。如果不禁止該類行為,公眾卻又有足夠的理由相信現實中有諸多類似的行為,其累積會對河流造成嚴重的污染。因此,立法者基于避免河流被嚴重污染,對這類行為予以犯罪化。這種行為之所以被犯罪化,主要在于其與其他人的類似行為累積,便會產生累積效應,即產生嚴重實害后果。從立法現狀看,累積犯是一種特殊的犯罪形式,并不是刑法立法設置的常態犯罪。一般而言,“累積犯集中于環境犯罪和經濟犯罪領域?!雹尥白ⅱ?張志鋼文。累積行為犯罪化,是刑法最為極端的擴張形式。⑦參見黎宏:《法益論的研究現狀和展望》,《人民檢察》2013年第7期。因此,累積行為的犯罪化飽受質疑。比如,有學者認為處罰累積犯的“理論基礎是脆弱的”。⑧姚貝、王拓:《法益保護前置化問題研究》,《中國刑事法雜志》2012年第1期。也有學者認為對累積犯的懲罰,是集體責任的體現,違背罪責自負原則。⑨參見王永茜:《論現代刑法擴張的新手段——法益保護的提前化和刑事處罰的前置化》,《法學雜志》2013年第6期。姑且不論其是否屬于集體責任,但就累積危害行為犯罪化而言,確實使行為人無法在自己的行為與促成該實質危害的其他人行為之間,劃清道德界線。還需要澄清的一點是,該種情況必須有行為人自己或第三人的介入性行為,實質危害結果才會發生,與風險行為的犯罪化情況不同,對于后者,行為本身是不具有危害或危害風險的,其仍然被犯罪化主要是因為其被推測可能會引起或誘發自己或第三者實施進一步的危害行為;在累積性風險行為中,被犯罪化的行為本身具有一定的風險,但程度較輕,只有與其他人的類似行為結合,才可能產生實質性結果,因此,兩者引發的主要問題也是不同的。

因存在上述法治困境,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遭遇反對和質疑。比如,丹尼斯·貝克質疑其“違背了公平和罪責自負原則的要求”。⑩Dennis J.Baker.The moral limits of criminalizing remote harms,New Criminal Law Review(Summer),2007(03),P.370.伯納德·E·哈考特對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也表示了擔憂:“當危害原則的適用范圍被擴大至包含更加間接的危害行為時,事情就改變了——因為我們所為的各種表面上看來清白無辜的行為,可能最終均會引起危害性后果?!雹貰ernard E.Harcourt,The Collapse of the Harm Principle,90 J.Crim.L.&Criminology,1999,p.105.換言之,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會導致懲罰范疇無限擴大,殃及無辜。馮·赫希等對此也極為擔憂:“當涉及到更加間接的風險時,使行為人對可能的有害結果承擔責任,就變得更成問題?!雹贏.P.Simester&Andrew Von Hirsch,crimes,harms,and wrongs—on the principles of criminalization,Hart Publishing,2011,P.54.無論理論如何質疑和擔憂,立法實踐是謹慎而義無反顧地把諸多間接危害行為予以了犯罪化。因此,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是成熟的犯罪化理論必須重視的客觀事實,甚至其本身已是成熟的犯罪化理論的重要內容。實質上,學者擔心的并不是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本身,也不是質疑其犯罪化的必要性,而是擔心由此而產生的不公正。因此,真正具有實際意義的,便是探尋保證其犯罪化符合法治精神的路徑,將其犯罪化限制在公平與法治的框架內。

五、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一般限制原則

任何行為的犯罪化,都必須有根據、守“規矩”,否則,啟動刑罰權的犯罪化決策便會變得肆意而狂傲。這意味著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也必須受到限制,保證給其分配的刑事責任是其該當的。至少,應通過一般限制原則,把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限制在合理的框架內,避免其對法治精神的踐踏。

(一)堅守“危害原則標準分析范式”

間接危害行為衍生于危害原則,其應踐行危害原則的法哲學意義。要踐行危害原則的法哲學意義,就必須銘記危害原則是劃分刑法合理范疇的限制自由原則。為了使刑法對危害行為(包括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具有正當性,學者提出了“危害原則標準分析范式”。“危害原則標準分析范式”實際上就是“范伯格范式”,其主要針對的是危害原則在面對某些棘手或疑難問題時,如何進行選擇和決策。在范伯格的話語體系中,除了論及實害行為犯罪化外,也關涉到危害原則在實踐中必須面對的一些反例,比如輕微危害、可能危害、合理及不合理危害風險、綜合危害、可以阻止卻須以過分損害其他利益為代價的危害、結構性沖突的危害、累積危害、模擬危害等情形——其中已包含間接危害行為。范伯格清醒地認識到,如果要讓危害原則解決這些棘手和疑難問題,就必須借助于其他補充性原則對危害原則予以完善。范伯格以“調和準則”作為概括性術語,指代這些完善和補充危害原則的參考因素。③喬爾·范伯格:《刑法的道德限制》,方泉譯,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第210~211頁。“調和準則”主要包括危害的大小、危害發生的可能性、整體性危害、統計歧視與危害凈減、危害的相對重要性、自由利益在天平上的位置等因素。④參見上注,喬爾·范伯格書,第210~239頁。因此,“危害原則標準分析范式”就是“危害原則+調和準則”范式。間接危害行為的論及者,均堅守了危害原則標準分析范式。馮·赫希在論及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時,把該標準分析范式分解為三步:“第一步考慮最終危害的嚴重程度及其可能性。嚴重程度與可能性越大,其犯罪化的可能性就越大。第二步權衡和評估沒有犯罪化前行為的社會價值以及犯罪化將對行為人自由選擇的侵犯程度。行為的社會價值越高,或者犯罪化產生的刑法禁令對自由的限制越大,則不應犯罪化的理由就越充分。第三步考量某些將會阻卻犯罪化的邊際約束。例如,禁令不應該侵犯隱私權或自由表達權?!雹軦.P.Simester&Andrew Von Hirsch,crimes,harms,and wrongs—on the principles of criminalization,Hart Publishing,2011,P.55.依靠危害原則標準分析范式,能解決某些類型的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問題,特別是危險行為的犯罪化問題。對于部分累積型危害行為是否應予以犯罪化的問題,根據危害原則標準分析范式,也能獲得答案。比如,在公共場所高聲吹嗩吶的行為,如果匯聚人數眾多,會造成公共秩序的混亂。其雖屬于累積危害行為,但與向河流傾倒污水的行為不同。從經驗和常識看,前者發生的危害結果可能性和頻率均很低,后者卻很高。因此,前者不應犯罪化,后者應被犯罪化。

除馮·赫希外,米歇爾·M·登普西在主張附條件地犯罪化間接危害行為時,也首先堅持了危害原則的標準分析范式。比如,登普西把教唆嫖娼視為間接危害行為,主張應附條件地將其犯罪化,并指出應首先遵循危害原則的標準分析范式,其次才以其他原則予以補充。⑥Michelle M.Dempsey,Rethinking Wolfenden:Prostitute Use,Criminal Law,and Remote Harm,2005 Crim.L.R.449.確實,附加了“調和準則”的危害原則及其內涵,不僅能解決實害行為的犯罪化問題,也能解決部分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問題。然而,危害原則及其“調和準則”主要是針對實害結果行為及部分危險或風險行為的犯罪化,并不是直接針對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因此,其并不能解決所有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問題。比如,“危害原則標準分析范式”難以解決持有行為的犯罪化問題,尤其是在面對為什么犯罪化持有槍支的行為,而不犯罪化持有刀具等行為的詰問時,更加顯得捉襟見肘。具體言之,對如馮·赫希論及的“介入干預型”犯罪和某些累積型犯罪,單憑危害原則標準分析范式,是無法圓滿解決問題的,還必須尋找其他的限制路徑。

(二)被禁止的行為本身應具有不法性

被禁止的行為本身應具有不法性,源于刑法固有的可責罰性特征。刑法是一種復雜的、權威的和譴責性的手段,其通過犯罪化宣示某種行為是應受責備的不法行為。立法者將某行為犯罪化,就是對該行為不法的質的評價。⑦參見嚴明華、張少林、趙寧:《刑法分則條文罪狀的理解與相應法定刑配置關系研究》,《政治與法律》2010年第12期。然而行為之不法的質是指行為人有罪過地實施某行為,具有應受刑罰懲罰性。從表現看,應受刑罰懲罰的行為,客觀上有危害或有危險,不應被容忍,而行為人主觀上也具有罪過,應被責罰。因此,根據不法性要件,行為人無意中實施的某個風險行為,雖引起了嚴重后果,但不能把這種風險行為犯罪化。同樣,從客觀上看,行為人的行為本身是合法行為,或是可容忍行為,雖然具有誘發嚴重犯罪的可能,但亦不宜犯罪化。比如,銷售菜刀的行為,如果銷售者知道購買者購買菜刀之目的是為了殺人,仍然把菜刀銷售給購買者,因銷售菜刀是合法行為,即使把菜刀銷售給購買者會助力于殺人行為,也不宜予以犯罪化。當然,在實踐中,某些行為在客觀方面的不法,并不是立即就征表出來的。其不法是在一定的過程中慢慢展現的。對于這種情況,就需要等到行為已征表出不法時,才應予以犯罪化。一般而言,客觀行為要征表出不法性,行為人要有朝向實害結果的實質步驟,即只有行為人的主觀意思和實施的行為已具有實質意義,導致行為人將來的選擇不再對危害結果是否發生具有決定作用時,才可認為行為人的行為具有不法。比如對持有菜刀、石頭和木棒的行為,是否具有不法的判斷就是如此。很顯然,僅對這些物品持有本身,無論是從行為人主觀視角看,還是從行為的危險性角度看,均不具備不法性,同時,這些行為本身并不能決定嚴重后果必然發生,相反,是行為人將來進一步的行為決定嚴重后果是否發生。因此,就當前的持有狀態看,嚴重后果是否會發生具有極大的偶然性,對于這種狀態下的對普通物品的持有,還不具有不法性,不應予以犯罪化。

同樣是持有行為,為什么持有槍支的行為被犯罪化了,且在一定的文化語境下,還具有極高的認同度呢?持有槍支的行為,雖然也屬于需要進一步的介入因素才可能導致嚴重后果的行為,行為人也沒有征表出實施犯罪的故意和朝向嚴重危害的實質步驟,但與持有前述物品的行為相比,還是有不同。對于持有槍支這種行為,范伯格是把其放入“整體性危害”予以論證。按照經驗推定,該類行為確實會產生有害結果,但實際本身還是無害的。在這種情況下,一律禁止盡管(可能)會消除或減少一般性損害,卻要以阻止無害或有益行為作為代價。⑧參見前注③,喬爾·范伯格書,第217頁。其之所以在整體上被認為是有危險的,是因為有少數人會濫用某種自由。⑨參見前注③,喬爾·范伯格書,第221頁。持有槍支行為本身并不一定就有損害或損害風險,有些人可能會用持有的槍支實施犯罪,有些人持有槍支則是為了防身。因此,對于持有槍支到底是否予以刑法禁止,就會處于進退維谷中。最終其仍被犯罪化,是因持有槍支行為具有內在危險性,這種內在危險性使其具有不法性。從現實經驗看,一把裝有子彈的手槍確實很容易走火,且會讓人身權利遭受嚴重侵害。對此情況,范伯格主張對具有內在危險性的行為“應予以禁止,而只對值得信任且有特殊需要的少數人予以特許”,即刑法以禁止或特許證的方式規制這種情況。⑩參見前注③,喬爾·范伯格書,第221頁。換言之,不一律允許,也不一律予以刑法禁止。即對于普通公民持有槍支的行為,因其具有內在危險性,予以刑法禁止,而對于特殊人群,比如獵人等,采用許可證的方式予以允許。

(三)阻止的最終危害必須是重大危害

刑法要把某類間接危害行為予以犯罪化,必然會限制行為人的部分自由。以限制自由的方式早期化干預公民沒有實害結果的行為,阻止的最終危害必須是重大危害,才能使這種早期化干預具有正當性。該限制原則其實已包含在“危害原則標準分析范式”中,但當專門論述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時,有必要把其單獨作為一個一般限制原理提出來,突出在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中,其具有重要性。很多學者在論及犯罪化時,均認為刑法阻止的最終危害應是重大危害。胡薩克認為國家讓公民承擔刑事責任,其原因必須在于阻止重大危害,且把該要件視為犯罪化的內部限制原則。①參見胡薩克:《過罪化及刑法的限制》,姜敏譯,中國法制出版社2015年版,第189頁。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是把不具有實害結果的行為予以犯罪化,因此,更應是為了阻止重大危害,才能使其犯罪化具有正當性。登普西在分析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時,也認為應考慮危害的嚴重性。其把引誘嫖娼行為視為間接危害行為,并認為其應被犯罪化,首先的原因便是其可能導致強奸罪的發生,而強奸的危害是極其嚴重的,并且傳統上刑法都將強奸的危害視為最嚴重的危害之一。因此,把引誘嫖娼行為犯罪化,符合阻止重大危害的旨意。基于此原理考察,把恐怖犯罪領域、公共安全犯罪領域、食品安全犯罪領域和國家安全犯罪領域的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也是有根據的。

(四)被禁止的間接危害行為,應與擬阻止的嚴重犯罪具有規范性聯系

現代法治國家一般均應秉承罪責自負的原則,這要求應把刑事責任分配給應該承擔之人。在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中,立法的旨意明顯是因要避免最終危害結果,才將其犯罪化。因此,從實質意義上看,其分擔的是最終實害結果行為的刑事責任。然而,間接危害行為為何應分擔不是自己本身造成的最終實害結果的刑事責任呢?根據罪責自負原則,間接危害行為不應分擔和其自身毫無關聯的最終實害結果的刑事責任。即使要給某些間接危害行為分配刑事責任,其承擔的也應是其本身就應承擔的刑事責任,即承擔的是其自身對嚴重犯罪的“加功”作用所對應部分的刑事責任。這樣的責任分配才是公平的,馮·赫希就認為:“應以行為人在危害風險創設中扮演的角色為根據,對行為人公平分配合作義務?!雹贏ndrew Von Hirsch,Extending the Harm Principle:“Remote”Harms and Fair Imputation,in A.P.Simester&A.T.H.Smith(ed)Harm and Culpability,1996,P.269.貝克也認為:“因為其他人的行為而被犯罪化,這在道德上是沒有正當理由的,因為這忽略了每個人作為一個承擔責任的、自主性的個體,具有的獨立性?!雹跠ennis J.Baker.The moral limits of criminalizing remote harms,New Criminal Law Review(Summer),2007(03),P.372~373.因此,對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還必須將其限于與后續嚴重犯罪具有牽連的情形之中。

然而,該牽連關系不是任何牽連關系,是規范性卷入關聯關系。貝克明確提出,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必須符合規范性卷入要件,“只有當某人與其他人的犯罪行為,具有規范卷入關聯關系時,才應該對其他人的犯罪行為承擔責任”。④Dennis J.Baker.The moral limits of criminalizing remote harms,New Criminal Law Review(Summer),2007(03),P.370.如前所述,雖貝克認為被動乞討行為是間接危害行為,但反對其犯罪化,原因在于其與“破窗效應”沒有規范性卷入關聯關系,因此不應被犯罪化。有的學者則認為:“與破窗理論相反,輕微擾亂社會秩序的行為,與搶劫以外的犯罪行為之間,不存在必然的聯系?!雹軷obert J.Sampson,Stephen W.Raudenbush,&Felton Earls,Neighborhood and Violent Crime:A Multilevel Study of Collective Efficacy,277 Sci.918(1997);Robert J.Sampson&Stephen W.Raudenbush,Systematic Social Observation of Public Spaces:A New Look at Disorder in Urban Neighborhoods,105 Am.J.Soc.603(1999).貝克還通過剖析犯罪發生的原因,否定被動乞討行為與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犯罪之間的經驗因果關系,進一步否定規范性卷入關系的存在。“促使犯罪發生的因素,是社會結構的缺陷和集體效應的弱化,而不是擾亂社會秩序的行為?!雹轗obert J.Sampson,Stephen W.Raudenbush,&Felton Earls,Neighborhood and Violent Crime:A Multilevel Study of Collective Efficacy,277 Sci.918(1997);Robert J.Sampson&Stephen W.Raudenbush,Systematic Social Observation of Public Spaces:A New Look at Disorder in Urban Neighborhoods,105 Am.J.Soc.638(1999).貝克認為:“行為人實施的間接危害行為,只有在對直接實施犯罪者的后續犯罪選擇,具有相當的歸咎于他的譴責理由時,才應該承擔刑事責任?!雹逥ennis J.Baker.The moral limits of criminalizing remote harms,New Criminal Law Review(Summer),2007(03),P.372.“相當的歸責理由”,當然包括規范性卷入這一要件。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明顯體現的是功利主義,其被立法實踐采納的重要原因在于其犯罪化可以降低整體的犯罪率。亦正因為其明顯的功利主義色彩,所以受到理論界質疑。然而,貝克認為:“如果有足夠的規范性理由,對該類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以追求功利,也是可容許的?!雹郉ennis J.Baker.The moral limits of criminalizing remote harms,New Criminal Law Review(Summer),2007(03),P.373,note 6.貝克支持的原因在于,當間接危害行為與最終嚴重后果犯罪有規范聯系,那么對其歸責便是公平的。換言之,某種間接危害行為與最終實害結果具有規范性卷入關聯,意味著間接危害行為犯罪化的功利目的,是以報應為基礎的——行為人對最終實害犯罪,具有指使、實施、預謀、計劃或者積極鼓勵的行為受到歸責。因此,對其歸責是該當的。

值得注意的是,規范性卷入關聯關系,僅是一個概括性概念。就實踐而言,有不同的表現形式。同時,不同的間接危害行為類型,對最終實害的加功作用力或說因果力不同,且距離遠近也不同,甚至主觀罪責程度也不同,因此,其與最終實害結果的規范聯系、方式和程度等也不同。然而,無論類型如何不同,規范性卷入關聯關系,始終包括客觀和主觀兩方面的因素。前者如“幫助”、“教唆”、“計劃”和“鼓勵”等行為,后者如“明知”和格倫威爾·威廉姆斯提出的“特定目的論”等。⑨Glanville L.Williams,Complicity,Purpose and the Draft Code—1,1990 Crim.L.R.4,10(1990).一般而言,在“幫助”、“煽動”或“教唆”他人實施犯罪中,如果要把“幫助”、“煽動”或“教唆”予以犯罪化,則行為人主觀上應具有“明知”。在研判某些其他間接危害行為是否應予以犯罪化時,行為人在實施間接危害行為時,僅有明知是不充分的。比如,某種間接危害行為的發生,僅可能會“影響”后續的某些嚴重后果。在這種情況下,行為人僅有“明知”是不夠的。針對此種情況,威廉姆斯提出了“特定目的論”,即“在‘影響犯罪’的情形下,具有‘特定目的’是建立規范聯系的非常重要的決定因素。僅僅因為行為人應當‘預見’其合法的間接行為對主要危害產生有影響,而對其進行譴責是不符合道德法則的?!雹釭lanville L.Williams,Complicity,Purpose and the Draft Code—1,1990 Crim.L.R.4,10(1990).貝克論證的被動乞討行為,也屬于這種情況。被動乞討行為對他人犯罪有“影響”意義,但如果行為人在主觀上僅僅只有“明知”,還不足以與他人犯罪建立規范上的聯系。從被動乞討者本身看,其不具有“特定目的”,其與后續可能的嚴重犯罪不能建立規范聯系,不能予以犯罪化。當然,針對不同的間接危害行為,還有其他的規范卷入判斷標準。這需要立法機關在把間接危害行為予以犯罪化時,找出恰當的規范卷入因素,把間接危害行為的犯罪化限制在公平歸責的要求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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