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明話本故事中的“資產評估”思想

■ 葛 銳

商品交換的基本原則是等價交換，因此，有商品交換就有價值判斷，就有廣義上的資產評估。廣義上的資產評估行為無須考慮評估準則的約束，也不需要最終上升為理論的資產評估思想指導。然而，這卻并不妨礙“嚴肅”的資產評估思想，滲透在“有趣”的經濟生活之中。

明話本《初刻拍案驚奇》中記錄了一個故事，發生的時代背景是明朝成化年間，“藝術源于生活”，從這個故事當中我們可以對明朝時期的經濟現實管窺一二，以及由此讀出一些樸素的資產評估思想。故事講述了明朝成化年間（公元1465——公元1487年），一個叫文若虛的落魄書生，經商屢屢失敗,卻在一次跟隨別人海外行商時,無意之中做成兩筆生意：第一筆，將名為“洞庭紅”的桔子銷售到“吉零國”，投入本金一兩銀子，實現銷售收入接近千兩；第二筆，將荒島上意外得來的“大龜殼”賣給波斯國珠寶商人瑪寶哈，投入本金幾乎為零，獲利五萬兩，成就“巨萬之富”。

一、關于資產評估職業

文若虛是本文主人公，此外故事中還有多個人物出現。其中有個叫“張乘運”的，故事中這樣寫道：“這個張大名喚張乘運，……眼里認得奇珍異寶，……混名叫”。可見張乘運這一“最佳男配角”活脫是一個“資產評估師”了。明朝時的資產評估從業者是什么人呢？明律中有“諸物行人，評估物價”，這里的“行人”就是牙行的人，也稱“牙人”。行人、牙人就是專門負責評定商品的價格和質量的中介人，在評定價格的過程中收取手續費獲得收益。除了“牙人”，在古代也有“經紀”、“歇家”、“通事”等一些職業，或多或少地也會履行一些“評估”職能。

二、關于資產

“資產”是資產評估中第一個重要的概念。

第一，資產是一項經濟資源，并能產生經濟利益。經濟資源具有稀缺性特點。稀缺不是稀少，它是指相對于人們的需求或欲望而言是稀少的。文若虛從荒島上得來的“大龜殼”首先滿足了“稀少”的條件。然而，僅是“稀罕（少）”尚不足以成為資源，也無法成為一項資產，還得有需求才行。在一開始，大家都因為這個“大龜殼”而嘲笑文若虛，直到商人瑪寶哈提出購買意愿。這個時候，屢遭譏諷嘲笑的“大龜殼”終于因為有需求而表現出資源的“稀缺性”特點，同時也具備了創造經濟利益的能力，滿足了成為一項資產的基本要求。

第二，資產必須由特定權利主體所擁有或控制。清晰地界定產權，是資產評估活動得以進行的重要前提。這個故事里，對于文若虛兩次交易的資產，其他人一開始嘲笑都還來不及，哪會再有產權爭議？故而一直是“產權清晰”的。

文若虛的第一項資產是被稱作“洞庭紅”的桔子。雖然購買桔子的銀子來自張乘運的資助，但桔子的產權歸屬卻是非常清晰。文若虛的第二項資產是被稱作“大龜殼”的交易標的。這項資產的產權更加明晰。首先，這個“大龜殼”乃是文若虛獨自登島發現，并帶回船的。而眾人對于文若虛獨自擁有這“大龜殼”完全產權，也是認可的。而接下來的交易也表明，古人對于資產的產權及其交割是謹慎而鄭重的，并通過文契來界定產權，規定甲方乙方的權利、義務和違約責任等等。

三、關于資產評估方法

文若虛的第一項交易并不復雜，雖然吉零國的人從來沒有見過桔子，但是關于這項資產的信息交流比較暢通，并且買方對交易資產的估價比較高、賣方對交易資產的估價比較低，因此交易很容易達成，不需要專業評估人員意見，符合經濟生活中關于“是否需要購買資產評估服務”的一般認知。

上述交易過程還印證了：資產的價值還與商品的供求有關，同樣一項資產，當供求關系發生變化時，價值（價格）也會隨之變動。然而，等到第二項資產交易的時候，由于對“大龜殼”這項資產及其收益能力的認識不足，交易雙方信息不暢，這時候專業評估師的作用也就開始凸顯，故事中關于這項資產的估值過程寫得精彩紛呈、妙趣橫生：

文若虛其實不知值多少，討少了，怕不在行；討多了，怕吃笑。忖了一忖，面紅耳熱，顛倒討不出價錢來。張大便向文若虛丟個眼色，將手放在椅子背后，豎著道：“索性討他這些。”文若虛搖頭道：“這些我還討不出口在這里。”卻被主人看見道：“果是多少價錢？”張大搗一個鬼道：“依文先生手勢，敢象要哩。”主人呵呵大笑道：“這是不要賣，哄我而已。此等寶物，豈止此價錢！”眾人見說，大家目睜口呆，都立起了身來，扯文若虛去商議道：“造化！造化！想是值得多哩。我們實實不知，如何定價？文先生不如開個大口，憑他還罷。”文若虛終是礙口識羞，待說又止。眾人道：“不要不老氣！”主人又催道：“實說何妨。”文若虛只得討了兩。

就以上文字推斷，文若虛的第二項資產先后給出了四個價格，從低到高依次是一千兩、三千兩、一萬兩和五萬兩。再考慮到文中最后“謎底”揭曉，這個“大龜殼”的價值一百二十萬兩，總共五個“評估結論”。這是怎么評估出來的呢？我們知道資產評估的方法包括市場法、成本法和收益法。根據我們對資產定價三種方法及其限定條件的了解，顯然在評估文若虛的第二項資產時，三種方法的都受到了一定限制。從文中可知，在最終揭曉謎底之前：(1)這項資產是大家從來沒有見過的，沒有成功的交易案例可參照；(2)這項資產的獲得并沒有付出什么本錢，沒有歷史成本記錄；（3）大家都不知道這是做什么用的，未來收益無從談起。

評估方法(approach)，表達了對資產的認知由此及彼、由未知到已知的路徑觀。那么文中給出的“評估結論”表明了怎樣的認知過程呢？

文若虛給出的第一個價格一千兩，帶有明顯的市場法特點。不過，他選擇的參照物卻是巧妙。顯然，這個參照物應該是叫“意外之財”，應該算是一個可比交易。文若虛此次出行的第一筆意外之財，就是他在吉零國賣出的桔子，大約在一千兩上下，文若虛將“大龜殼”視為又一筆意外之財，將其價值錨定于此。

相比之下，職業資產評估師張乘運給出的評估值三千兩顯得更為專業。文中有言：“原來這邊中國貨物拿到那邊（吉零國），一倍就有，換了那邊貨物，帶到中國也是如此。一往一回，卻不便有八九倍利息。”可見，張乘運不但考慮了以“意外之財”一千兩作為參照物，而且還考慮了這是從吉零國返程帶回的因素調整。至于張乘運給出的一萬兩定價，則是他考慮到與文若虛的交流過程已被買方瑪寶哈知曉，但信息仍未充分對稱，由此給出的“要價參考”，以此看買方反應，自然可做“收益預測”。而瑪寶哈的反應，則進一步讓文若虛一干人等給出了五萬兩的價格，這個價格在張乘運看來，已經是綜合考慮資產情況（未知寶物，意外之財）、賣方反應（但憑給價，絕不還口）、自身條件（可保他文若虛一生富貴）以及買方瑪寶哈（專做珠寶生意，本錢不知幾萬數）的情況等等信息，形成的一個公允價值。而最終瑪寶哈將謎底揭曉之后，這個“大龜殼”的市場價值從此將是一百二十萬兩了。

結合2014年的《企業會計準則第39號——公允價值計量》中關于公允價值輸入值的三個層次來讀這個估值過程，更加有趣：“企業應當將公允價值計量所使用的輸入值劃分為三個層次，并首先使用第一層次輸入值，其次使用第二層次輸入值，最后使用第三層次輸入值。第一層次輸入值是在計量日能夠取得的相同資產或負債在活躍市場上未經調整的報價。活躍市場，是指相關資產或負債的交易量和交易頻率足以持續提供定價信息的市場。第二層次輸入值是除第一層次輸入值外相關資產或負債直接或間接可觀察的輸入值。第三層次輸入值是相關資產或負債的不可觀察輸入值。”

作為一名評估師，張乘運既考慮了市場狀況，又考慮了“可觀察”的反應，還做了“不可觀察的”推測，真的可以說是“很熟悉”會計準則關于公允價值的描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