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豐
“老師,我數學應用題差多少?”下課后,王東追著我問。“不多,兩道。題目有點難。”我緩和一下語氣說。他調皮地沖我做出一個勝利的pose。“呵呵呵”,我倆都笑了。
六年級伊始,王東厭學那叫嚴重。十二三的小伙子每天都由媽媽強行送到班門口,如一個泥鰍黏在媽媽的懷里不下來。“不上,就不上!”——刺耳的聲音嚴重擾民。校長勸、主任勸,科任老師勸,任誰勸、怎么勸都不行。末了,媽媽反倒被他硬拽回家。
第二周,王東好歹進教室了。幾乎每一節課都愁眉苦臉,有時還小聲哭泣。他如一個敏感的小刺猬,近不得,碰不得。他的心啊,加上一把鎖。誰手里都沒有鑰匙。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一堂綜合性學習課上,我“唱興大發”給學生哼唱《說唱臉譜》。王東在位上顯得與平日不同。他瞇縫著眼睛跟唱,搖頭晃腦,入情入境,儼然一個小戲骨。唱到后面,我掛在那兒。“黑臉的張飛叫喳喳啊”,石破天驚一聲吼,他有板有眼地跟了上去,我帶頭為他精彩的唱腔叫起好來。末了,他笑嘻嘻地對我說“你跑調了”。我沒有生氣,而是爽朗一笑。
大概興味相投了吧,他的世界與我的世界開始有了些許融合。小學數學學習,口算必不可少。班里總有幾個同學早早地主動找我檢查口算題卡。因為整理教具,或批改作業,我也有分心的時候。王東就悄悄打開口算題卡幫我盯著。末了,他也會給同學指出我忽視的錯處,假裝嗔怒說:“沒用心吧?錯了,沒聽出來。”就只有點頭認錯的份兒了。每次檢查口算也總有幾個同學落在大部隊的后面,他看我忙,就小手一揮,說:“上我這來,我給你們檢查。”瞧他一副認真的樣子,我應允并不忘說謝謝。
那天,班里進行口算測驗。“沙沙沙”,別的孩子都想趕在下課鈴響之前交卷。王東還沒有要寫的意思,在位子蹭來蹭去,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別的學生陸續上前交卷。王東對我說:“這么多,我幫你判吧?”我說:“行嗎?”“判錯了,任你罰!”我一個手勢,卷子陸續放到他的桌上。他打開卷子,一個字,一道題地盯,唯恐判錯一道小題,邊看邊說:“這道題怎么這么多人出錯。”“該集體強調一下。”我說。他鄭重其事的點點頭。偶爾也會把幾個同學的卷子給我,一臉無奈地說:“這字寫得太難看啦。我可看不了。還是留給你了吧。”我笑著接過來,問他,知道寫“火星文”對人多不尊重了吧。他又自言自語地說:“總也沒上書法課啦!”
下課的鈴聲響了。他“焊”在座位上。幾番判閱,他對這張卷子倒背如流,我一一更正過來。他再口算測試的時候,他只錯兩處。于是,就有了開頭的一幕。
漸漸地,他“督查”的范圍越來越廣。
“就你的速度,老慢啦。一節課還沒訂正完一張片子。”他雙手一攤,表示囧。想想也對,為趕進度,我刪減非核心的內容。
“A同學卷子是山寨版,是水貨。你知道不?”他審視我的表情。于是,我在同學考試的時候,加大了監察力度。
“你今天上課廢話多。絮絮叨叨,讓人煩——”他做了個鬼臉,溜了。之后,我將自己課堂語言寫成微縮教案,握在手里,再也不敢“信口開河”。
今天下午上學,他在樓道里洪亮地喊了一聲“老師辛苦了”。我心一軟,將他拉到身旁問“不厭學啦?”他立馬用狡黠眼神盯著我的眼睛,連珠炮似的反擊說:“說點別的行不,還會說點別的不?”我一本正經接著問:“為啥開學那會子有厭學的想法?”“打小就有。”他也開始嚴肅起來。“現在呢?”“好多了。”“怎么好的?”“不知不覺的。”
我沉思良久。太多的時候,教育者習慣以“懂事”來定義那些“言聽計從”的孩子。一些思想獨立的孩子卻因為“不受待見”地曬問題,遭到漠視,甚至排擠,從而與“正常”漸行漸遠。誠然,造成王東厭學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讓王東不再厭學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當善意的“督查”受到理解和重視,我的課越上越順,他這顆流浪的心悄然停下流浪的腳步,轉身走向花開的小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