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差點成奸臣

文/劉誠龍

左宗棠算是賢臣吧，其志，“身無半畝，心憂天下”；其德，“擇高處立，就平處坐，向寬處行”；其勛，“論兵戰，吾不如左宗棠；為國盡忠，亦以季高為冠”，平定太平天國，收復偌大新疆。左公德能勤績，足可謂賢臣。然則，左公固自信，卻并不以己為賢臣，自謂“今亮”，與諸葛亮去比，也是放低身段，自矮半截。

諸葛亮呢，其志，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其德，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其勛，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諸葛亮文章道德，道德經濟，足可謂賢臣。然則，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孔明先生也并不以己為天下賢臣，踮起腳尖與他人比高，也有點氣餒，自比于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

樂毅可為賢臣否？這個自然，而賢臣之更賢者，管仲也。管仲是大改革家，任內大刀闊斧，改行政，振軍事，謀經濟，興文教，富國強兵，使弱齊而稱雄，“夷吾成霸，平仲稱賢。粟乃實廩，豆不掩肩。轉禍為福，危言獲全。”管仲其功其德，其才其能，孔子也點贊：若是沒管仲啊，我也是披散頭發，左開衣襟，早成野蠻人了。

后世給管仲冠的徽號是很多的，有謂“法家先驅”，有謂“圣人之師”，有謂“華夏第一相”……但管仲這位大賢臣，差點成人見人厭的大奸臣。

管仲的領導齊桓公非常喜歡他，高看他好幾眼。要任命管仲，不是打發吏部來宣布，送之赴任，而是親自主持授職儀式，儀式不僅隆重，還很特別。“寡人將立管仲為仲父，善者入門而左，不善者入門而右。”贊成的，進了衙門，請站左邊；不贊成的，進了機關門，請站右邊。

您以為這是桓公在尊重大家的意見？他是在讓大家站隊，是在看異端。大白天的，非匿名投票，也非座位上按鈕，所以不管贊成不贊成，文武百官一個個都非常自覺，進了會議室便挨挨擠擠，站左邊去，然后齊齊跪下來。

正待宣布一致通過，卻有一人站了出來，一瞧，是東郭牙。東郭牙站的左邊還是右邊？他站中間。兩千年后海瑞也站成過這般風景，兩邊都是黑壓壓，獨有海瑞一人站立中間，站成一座“筆架山”。而東郭牙這里，群臣沒跪兩邊，只跪一邊，非筆架山也。

群臣齊刷刷瞟過眼來，桓公與管仲也吃不住，管仲不好使氣，桓公很是含怒：“寡人立管仲為仲父，令曰‘善者左，不善者右’。今子何為中門而立？”

東郭牙：“以管仲之智為，能謀天下乎？”

桓公曰：“能。”

東郭牙：“以斷為，敢行大事乎？”

桓公曰：“敢。”

管仲能力超眾，決策果斷，能謀國，能擔當，桓公以為是，東郭牙亦以為是，在座諸位沒有誰不以為是。正因為這樣，東郭牙才反對齊桓公這么任命管仲為仲父：若管仲沒能力，倒沒什么，但他能力超人、膽魄出眾，怎能對他如此重用？

齊桓公不解：東郭牙，你什么意思？

很有意思：“君知能謀天下，斷敢行大事，君因專屬之國柄焉。以管仲能，乘公之勢以治齊國，得無危乎？”有能力，什么事都能做，意味著忠臣事能做，奸臣事也能做；有膽略，什么事都敢做，忠臣事敢做，奸臣事也敢做。就這樣任命管仲，您是要管仲做忠臣，還是叫管仲做奸臣？

管仲做了仲父后，恐怕是做奸臣之概率，大大過于做忠臣之可能。史上奸臣那么多，并不都是庸吏。貪官、奸臣為能吏者，占了很高比例的。使奸耍巧，都是高智力活動；作奸犯科，都是豹子膽行為。管仲大能、大膽，如此大任，邦之吉預？國之兇兆。

那怎么辦？好辦。“乃令隰朋治內、管仲治外，以相參。”內事與外事，不能讓一個人一把抓，無集權，政令無以下；無分權，民主無以成；權力須配合，須制衡；隰朋治內，管仲治外，相配相參，相輔相成。

管仲能成中華第一相，緣自身德能，緣君主信任，這都是充分條件，還有一個充分條件呢？便是執法權之分分合合，作用力之正正反反。被授權，當然重要；而被分權，或是更重要。單有授權，管仲或成蔡京與秦檜；單有分權，管仲或成奴才與庸才；既有授權，又有分權，管仲便成管仲，成左宗棠、諸葛亮等千古賢臣之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