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未曾照耀的地方

木蘭良朝

2018年戛納國際電影節(jié)金棕櫚獎最佳影片《小偷家族》里，柴田一家住在日本東京一棟古舊又寒酸的老房子里。柴田治在帶兒子祥太回家的路上，遇到了獨自待在外面的4歲女孩由里，他們把她帶回了家。妻子信代起初極力主張將女孩送回父母身邊，但聽到由里父母間的打罵又心生惻隱。原本柴田家就靠著奶奶初枝微薄的養(yǎng)老金度日，現(xiàn)在又多了一張吃飯的嘴，生活變得更加艱難。

貧困交加，連洗發(fā)水都是從便利店里偷來的。小小年紀的祥太，已經(jīng)得心應手地干起了小偷小摸的勾當，柴田治還帶他砸車窗偷包。信代在洗衣店偷顧客衣服里的東西。初枝前夫的孫女亞紀為補貼家用，偷偷去風俗店工作。而由里開始學習偷竊技能。奶奶初枝也沒有好到哪里去，和亞紀給由里偷衣服……

一切都是生活所迫。柴田人到中年還冒著危險在建筑工地被壓榨。信代因洗衣店不景氣被裁員，她還曾和柴田治一起殺死了實施家暴的前夫。失學的祥太以為不能在家里學習的孩子才去學校讀書。亞紀親生父母家里有明亮的大房子和大鋼琴，而她在這里只能和奶奶拼床睡。由里被親生父親打得遍體鱗傷，寧愿躲在外面也不肯回家。她在柴田家得到了溫暖，直到最后回到自己家，還唱著信代教給她的歌謠。

他們家明明都是小偷，你卻恨不起來，還會因為他們的愛而感動得熱淚盈眶。信代對由里說：“如果說愛你，還打你，那一定是說謊;如果愛你，就會像我這樣緊緊抱住你。”奶奶對信代說：“你選擇了我，從此以后你就注定要心甘情愿地被我拖累。”信代把奶奶的遺體埋在院子里，被以遺棄尸體罪起訴，她哭訴：“是我把她撿回來的，遺棄她的另有其人。”她又被指控犯下誘拐兒童罪，她說：“因為生下孩子就是媽媽了嗎？”

社會殘酷，人情冷漠，但擁擠破亂的柴田家卻處處溫馨。他們彼此沒有血緣，卻相互依存，彼此深愛，令人感動，令人羨慕。奶奶老眼昏花，卻在深夜燈下為由里手縫一條裙子。祥太迷茫時，柴田治及時開導和陪伴。信代最后把罪行全部攬過來，是因為柴田治有前科。亞紀關(guān)心每一位家人，細心地打扮由里。只有8歲的祥太，行竊時，為了保護險些被發(fā)現(xiàn)的妹妹，故意引開店員，結(jié)果被捕。一家人最后注定不能繼續(xù)在一起，有兩句無聲的對白卻字字戳心。一句是奶奶在海邊對著家人戲水的背影說：“謝謝你們。”還有一句是祥太坐著公交車離開，默默叫了一聲“爸爸”。這時他已經(jīng)知道自己是柴田治和信代偷來的而不是撿來的，信代告訴他可以重新選擇，但這一聲沒人聽見的“爸爸”也許正是他的選擇。

這個看似溫暖、和諧、充滿愛的小偷家族，卻藏匿了這么多的秘密、謊言和欺騙。原來，他們都是有污點的人。然而，在愛的光芒下，你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沒法對他們進行道德審判。

導演是枝裕和說：“電影的存在并非為了審判個人，導演也不是上帝或者法官。設(shè)計一個壞人故事也許就變得黑白分明，但我認為不這樣做，反而會讓觀眾將這個問題帶回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反復思索。我總是期盼著看電影的人回到日常生活時，對日常生活的看法能有所改變，能成為他們改掉用批判性眼光看待日常生活的契機。”比照抓捕信代審問祥太和亞紀的警察、記者的衣著整潔舉止得體，柴田一家無疑不屬于那個有體面身份的階層。但他們曾聽見煙花在外面綻放，跑到窗前，卻沒法看到一朵煙花，只能細心聆聽，然后喜悅之花綻放在臉上。

是的，他們生活在煙花未曾照耀的地方，那是一個存在于底層、存在于社會邊緣的避風港，沒有色彩，卻自有溫度。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