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風的孩子，謝謝你成全了我

采桑子

對一個家庭來說，如果孩子患了自閉癥，那近乎是一種災難。然而一位媽媽說自己很幸運，正是兒子的病，讓她從一個埋頭趕路的人變成了山中看云的人。

在井蓋上跳舞，不如打開井蓋看看真相

去大理前，戈婭是眾人眼中的“女神姐姐”，顏值高、文筆好，有著光鮮的工作和體面的生活，每天踩著高跟鞋參加各種沙龍、晚宴，去電視臺當嘉賓，去各個平臺做演講。并且她還在合適的年紀，遇見了看上去完美的結婚對象，生下聰明的兒子火娃。火娃10個月大的時候，就會叫爸爸媽媽，1歲多就能說完整的句子，且時常語出驚人，造出“天上的云，一會兒像烏龜，一會兒像兔子，一會兒像車”這樣的句子。他還可以一個人坐在桌邊看兩個小時的書，記憶力驚人到看過的書都可以背下來。那時候，見過火娃的人都說：“這孩子聰明，將來一定有出息。”

可火娃2歲時，開始出現交往障礙，語言能力也發生了停滯。在醫院，火娃被正式診斷為“自閉癥譜系障礙”。戈婭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才短短兩年，那些曾經照耀她的星辰全部隕落，命運忽然拋來了一個醫學上無解的難題。

此后，戈婭對火娃變得格外縱容，要什么東西都給他買，他想做什么都可以。在她看來，生活已經注定不幸，為什么不讓孩子抓緊時間享受殘存的快樂呢？

隨著時間推移，戈婭不由自主地對火娃生出或濃或淡的恨意，不斷問自己：他為什么要折磨我？我為什么要生下他？于是，她把火娃送到了寄宿學校，接手了更多的工作，甚至跳槽去了互聯網公司，只為了讓自己忙得無法分身。而就在此時，火娃的狀況也變得越來越糟糕，讓全家心灰意冷。

后來，戈婭離婚了。她無法忍受丈夫不斷催促她生二胎——生一個健康的孩子，以彌補火娃給家庭帶來的缺憾。

戈婭曾經在重慶《新女報》情感版做過11年主編，那時的生活看上去光鮮，但在火娃患病后，她總覺得自己像在一個破爛井蓋上跳舞：自己舞姿優美，收獲掌聲無數，卻不知井蓋何時會爆裂跌進深井。但此時的她，已經能坦然掀開井蓋，并準備好了對抗井里的洪水猛獸。她辭了職，打算帶火娃去大理住段時間。

先安頓自己，再養育孩子

朋友幫戈婭在蒼山腳下租了一套院落。小院緊靠藍莓園，坐在家門口可以看到高聳入云的山峰，推門可見洱海。門外有清溪潺潺，不時可以看見小松鼠跑過。戈婭帶著父母和火娃在那里度過了整個夏天。

正是在蒼山下的新家，戈婭發現原來火娃的狀況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糟：他擁有完美的平衡能力和視覺判斷力，每天可以泡在溪水里玩幾個小時，能赤著腳從一塊石頭跳到另一塊石頭上，且永遠不會滑倒。而在重慶的家中，他每一天都過得緊張而麻木，一聽說要去上學就緊緊抓住門框不肯松開，用崩潰的淚眼看得戈婭心里發毛。

在鋼筋水泥林立的都市，火娃的特殊行為常被不明就里的路人側目而視。但在民風淳樸的白族村落，火娃收獲了許多陌生人的善意。在那兒，戈婭看到了新的可能性。

雖然在美麗的村落找到了一處美好的居所，但因為父母覺得生活不方便，幾個月之后，戈婭還是決定搬往大理古城。

在古城，戈婭找到一所破舊的房子，房子有六個臥室，在自用之余還可以拿出兩間做民宿。房子雖舊，卻有一個超大的陽臺供火娃玩耍，不失為一處理想居所。

在朋友們的幫助下，戈婭把房子一點點修整好，搬進了這個從無到有的新家。戈婭的父母很快愛上了這個充滿煙火氣的地方，火娃也迷上了在天臺奔跑和看云。

大人的心安定后，家里的氣場也發生了改變，戈婭和父母開始配合引領火娃。通過這件事，戈婭發現只有當大人安頓好自己，才能照顧引導好孩子，否則大人內心充滿怨氣，又會將怨氣轉嫁到孩子身上。此后，戈婭一直堅守一個原則：遇事先滿足自己的需求，再去教育孩子，才能心平氣和。

在妙不可言的等待中，期待未來

雖然火娃是個特殊孩子，跟正常孩子相比有些能力稍弱，又缺乏界限感，但跟他待在一起，戈婭感覺自己被治愈了。火娃永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很難被外界的喧囂打擾，有時候一片樹葉、一堆沙子就是他的整個天堂。他做每一件事都百分百投入。即便是剛剛受了委屈，眼淚還沒擦干，但拿起一根鐵絲，他的世界里就只有那一根鐵絲;玩積木的時候，他可以靜靜地在地毯上坐兩個小時;他甚至可以看到風、聽到別人聽不見的聲音，并陶醉于自己的世界中流連忘返。跟他的活在當下相比，戈婭發現自己總是受困于焦慮的過去和迷茫的未來，卻錯過了當下的感受，于是她也慢慢練習著安住于當下，和火娃一起享受眼前的快樂。

在火娃患病之前，戈婭也曾對他有過種種期盼，但現在，她只希望他通過訓練學會自理。她的快樂也變得非常簡單：火娃在公共場合控制住了大小便，學會用生詞造句，她都能樂得笑上半天。在她看來，別的孩子花一年學會的，自己花五年或者十年教會他也不錯。

為了教火娃，戈婭嘗試了各種各樣的方法，但未總結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策略，有時火娃的表現讓她哭笑不得。比如為了教火娃認識1元錢，她精心設計了賣烤腸的游戲，反復訓練火娃用1元錢買烤腸，可烤腸沒少吃，火娃遞過來的錢數卻永遠不對。戈婭最后只能妥協。

為了賺錢養家，戈婭帶火娃的同時還經營著一家土特產微店，每天親自打包上百個郵件，干完活再寫專欄。此時的她早已拋棄了名牌包包和高跟鞋，成為了一個手腳利落的能干婦女。與此同時，她與家人的關系也發生了質變。從前的她與父母關系疏離，一直對童年往事耿耿于懷，但在共同照顧火娃的過程中，她和父母、妹妹修補了關系，恢復了親密。

開花我就欣賞，下雨我就打傘。現在的戈婭，對生活再無畏懼，也很感謝火娃這個“看風的孩子”成就了自己。“在妙不可言的等待中，等待隨便哪種未來。”這是戈婭對自己和生活最大的接納。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