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貴的自行車

徐嘉青

我讀小學那段時間，父親在家里開了間餐館。

那天，領叔不知怎么來到了餐館里，向來對他很不待見的父親一反常態地變得很是熱情，迎上前去打招呼：“喲，領弟來了啊，坐坐坐，我炒倆菜，咱哥倆喝一杯。”

領叔在村里名聲很不好，因為他是個“三只手”。從小他就不學好，今天不是拿東家一根蔥，明天就是拿西家一瓣蒜，時間長了，毛病就養出來了，以至于到了后來，想戒都戒不了。父親是生意油子，說話就像抹了蜜似的，他主動請領叔喝酒，肯定不會白請的。

果然，我從他們談話的只言片語中，總算聽出了端倪：父親想讓領叔給搞一輛自行車。

自行車在當時算是個金貴的物什，買一輛車需要攢好幾個月的錢才行。“三只手”領叔為了有錢花，時不時就會搞來一輛，然后低價賣給村里人。自行車這東西，誰騎算誰的，如果不放心，把泥瓦敲幾個窩，或者把不緊要的零件去掉個，就是車主見著了，咬定就是自己的，愣是讓人家也沒辦法。父親的小算盤敲得噼里啪啦響，請吃一頓酒，領叔自然就會把自行車給送來的。

我有些鄙視父親的做法，說白了，還是鄙視領叔的自行車是偷來的，我才不愿意騎偷來的自行車呢！

領叔喝得臉紅撲撲的，打著飽嗝滿意地走了，父親笑嘻嘻地在后面送他。他一走，我就對父親說：“領叔送來的車子，咱不能要！”

父親把臉往下一沉，說：“他送來的車子就不是車子了？小屁孩兒一個，你懂啥？要不你上中學跑著去！”

我還想說什么，可張了張嘴，卻啥也沒說出來。

轉過天來，我在路上碰到了領叔，我第一次主動跟他打了招呼，他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笑著回應：“大侄子，去干啥哩？”

我沒有接領叔的話茬，而是說：“領叔，我爹讓你搞的車子，我們不要。”

領叔很吃驚地問：“為啥？”

我說：“不為啥，就是不想讓人瞧你不起。”

說完，我就走掉了，走了好遠，回頭一看，領叔竟還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領叔是不會把小孩子的話放在心上的，因為一個月后，他就給我家送來了一輛半舊的自行車。父親一臉的歡喜，再一次炒了倆菜，陪著他好好喝了一頓。臨末給錢的時候，他說不要，父親樂得此道，也就不再讓了。

領叔從我家的餐館出來的時候，我恨恨地盯著他，他笑著到了我跟前，打算用手摸摸我的頭，我厭惡地躲開了。他笑笑，就走掉了。

轉眼就到了讀中學的日子，父親把領叔送來的那輛車推出來，讓我騎著去學校。我梗著頭說：“我才不騎呢！”

父親一下子青筋凸起老高，油乎乎的臉上滿是怒氣，他把巴掌高高地舉起，正準備落下來，卻被人架住了，我一看，竟然是領叔。他勸父親說：“孩子不愿意騎，就別騎了，家里不是還有別的車嘛。”

父親聽了領叔的話。下午放學我剛到家，就聽到領叔掉河里的消息。聽人說他不知道在哪兒喝了不少的酒，走到村口的河邊時，失足掉到了里面，幸虧有人看見，才把他拉上岸來。

我十分解氣地說：“早就該了！”

父親的巴掌重重地落到了我的頭上，他近乎咆哮著說：“人家能說，就你不能說！”

我呆住了，父親說，領叔聽了我的話后，就找了家工地干了好些天，總算湊夠了買一輛自行車的錢，然后給我家送了過來，誰知我竟然不騎。父親說：“你對得起他嗎？”

我被震驚了，和父親到了領叔的家里。他正側躺在床上，臉色蠟黃，我流著眼淚說：“對不起，領叔！”他擠出了一絲微笑……

（題圖/陸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