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鄉里人

趙艷宅

白小白是村里出了名漂亮的女人，丈夫開著一個加工工廠，她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頭特別大，她們叫他大頭。白小白脾氣不好，動不動就又嚷又叫，急了就哭哭鬧鬧，但只限于跟她丈夫。她丈夫是個實在人，慢慢了解了白小白的臭脾氣之后，也就不再跟她爭執，只要不違背原則的事，都依著白小白。

白小白特別疼大頭，總是變著法地給他搗鼓好吃的好喝的，哄得大頭滴溜溜的。

那天吃過晚飯，白小白刷盆洗碗，準備第二天一早做蔥油餅的食材，六歲的大頭出去找小伙伴們玩了。

不大一會兒，大頭哇哇哇地捂著血乎乎的嘴巴子咧著大嘴哭著回了家。

白小白聽到大頭的哭聲，趕緊放下手里的刀，跑到大頭跟前，一把抱起他，看著他的嘴巴，小心地吹著滲出血的傷口，問：“寶貝兒子，怎么搞的？疼不疼？”

大頭抹了把鼻涕，抽抽搭搭地說：“村西頭那段路也不安個路燈，天天都黑乎乎的。我們在那兒追著玩，眼看我就要追上田光明了，被腳底下的磚頭絆了一下，摔了個大馬趴，就磕著了，疼死我了。”

白小白找來碘伏和棉簽給大頭擦了擦，發現只是擦掉了一層皮，拿創可貼給貼上，進屋抄起強光手電，拉起大頭，說：“走，兒子，媽給你報仇去。”

白小白拉著大頭來到村西頭，磚地上一塊凸起的磚頭正雄糾糾地立在白小白的手電光里，似乎在說“我就在這呢，看你能把我怎么樣”，絲毫沒把白小白母子倆放在眼里。白小白看著它那昂首挺立的神氣勁兒甭提多來氣了，搶過去抬腳就跺了下去，卻被硌得坐到地上，半天沒敢把腳放在地上。她揉了揉生疼的腳，站起來四處找東西去砸那塊凸起的磚頭，轉了一圈也沒找到任何可以用的東西，便一瘸一拐地拉起大頭，說：“走吧，兒子，明天我再來教訓它，一定把你的仇給報了。”

第二天一大早，白小白給大頭做好了蔥油餅，叫大頭吃，大頭噘著嘴問：“媽媽，你給我報仇了嗎？”

白小白拍拍胸脯說：“兒子，等你吃飽了，咱就去收拾那塊磚。”

等大頭吃完早飯，白小白翻找出一把錘子和一把鏟子，領著大頭走到村西頭。那塊磚還昂首挺立在路中央，虎視眈眈地瞅著白小白和大頭。白小白看著它那神氣勁，腳又一歪一歪地疼起來，心頭的火又上來了，掄起錘子朝磚頭砸了下去。只一下，磚頭挺立的頭就碎了。白小白輕蔑地笑了，大頭也開心地笑了。又一下，磚頭的身子折了。白小白仍不放心，又連續砸了好幾下，把那塊磚砸了個稀巴爛。

太陽一出來就燎得慌，稍一活動，汗就馬上下來了。白小白掄完錘子，汗水濕透了衣服，發梢的汗珠滴答滴答地直往下掉。

大頭也流了汗，他拿著鏟子過去想把碎磚塊鏟平，鏟來鏟去卻總也鏟不平，干脆一鏟一鏟地把磚塊挖出來，端到路邊的溝里去了。白小白也幫著大頭挖。白小白挖，大頭端，一會就把磚塊徹底清理干凈了。

“哼，壞磚頭，看你還怎么絆我。”大頭一邊走一邊試著把腳往清理干凈的坑里探，他突然停了下來，說：“媽媽，這樣我還是會被絆倒的。”

白小白站起身四處去找完整的磚塊，終于找到了一塊，她拿錘子隨手敲了敲，確定它很結實，拿著回到路中央，塞進那個剛剛騰出來的坑，嚴絲合縫，不大不小，稍微有點不太平整。她叫大頭去路邊鏟點土過去，用手撥拉著把磚底墊平，又把磚放下去，再一點點填滿微小的縫隙，磚平平整整地紋絲不動了。

大頭昂著頭在上面踩著，跳著，再也不擔心被絆倒了。

村里一個年輕人從那經過，舉起手機錄下了白小白和大頭砸磚鋪磚的視頻，發到了網上，吸引了一撥又一撥的人圍觀和轉發。一時間，白小白和大頭成了網絡上爭相觀看的對象。

白小白看著兒子的高興勁，心里也痛快多了，拍拍手上的塵土，匆匆忙忙送著大頭上幼兒園去了，根本沒理會有人給她錄下來，還傳到了網上。

“看你還敢出來作妖？”白小白送大頭回來的路上特意又繞道走到村西頭，從上面又走了一回。

晚上，大頭吃過飯，非要去村西頭轉一圈，看看還有沒有磚頭絆他。

出去不大工夫，大頭又咧著嘴跑回來了，囁嚅著跟白小白說：“媽，我還是害怕。”

白小白撫摸著他的頭，問：“怕什么？”

大頭說：“怕黑。”

白小白把大頭摟在懷里，說：“別怕，明天我叫你爸派個工人來安上路燈，村上不出電費，咱就自己出，不信它還敢黑乎著眼來嚇唬我兒子。”

白小白給在廠子里的丈夫打電話：“喂，你趕緊從廠子抽個電工過來把村西頭的那段路裝上個路燈，昨天晚上差點把咱兒子摔成腦震蕩，要再摔一回就傻了。我去那兒等著，明天上午裝不上，等你回來可別怪我不讓你上床。”

第二天，白小白在村西頭站成了一道風景。誰過來過去的都瞅她一眼，有人從老遠處過來還指指點點呢。

有人問她在那兒干什么，她說等人過來裝路燈。

“裝路燈，誰拿電費啊？”

“誰也不拿我們家就包了，一年也拿不了多少錢，反正能把這兒照亮了就行。”白小白心里還說至少我兒子再到這兒來玩不害怕了。

白小白一直等著電工來，幫著遞這遞那，直到電工裝好路燈，調試好，她才回了家。

圍過來的人都舉起手機給白小白拍照，她配合地擺了幾個姿勢。

滿朋友圈都在傳白小白，快手和火山各種直播視頻也在傳白小白。

白小白成了名人。她不在乎，她只想給兒子報仇，讓兒子能夠在村里哪兒都玩得痛快。

丈夫打電話說廠里的活多了許多，叫白小白過去幫忙。白小白到了廠里，許多客戶都等著要貨，丈夫忙得滿頭大汗。

有個客戶見白小白來了，熱情地過去跟她打招呼，“嫂子，你跟視頻里一樣漂亮”。

白小白笑笑，招呼客戶進廠辦公室里坐。

村西頭的路燈一到晚上就亮起來，大頭跟小伙伴玩得可歡實了。丈夫廠里的活越來越多，生意越做越紅火。

縣里評選“最美鄉里人”，白小白居然高票當選，評選小組給白小白寫了頒獎詞：漂亮！兒子的好媽媽，丈夫的賢內助。砸平翹頭的磚，鋪平村里的路；點一盞明燈，照別人前行。人，長得漂亮；事，干得更漂亮！

響亮的掌聲中，白小白捧著獎，臉特別紅潤。

晚上，丈夫摟著白小白問，你咋就成縣里的名人了呢？

白小白把臉埋到他的懷里說，就不告訴你！

（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