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水試君山茶

□黃 菲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試上超然臺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卻咨嗟。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

每次讀這首詞，就為東坡先生遺憾：如果先生當時是在湖南的岳陽而不是山東的密州，他品的新茶，必定是君山銀針了——一則東坡這樣興致勃勃的美食家、生活家，豈有不聞君山銀針美名的道理？二則，東坡作此詞是寒食后，正是品君山銀針的最佳時節(jié)。君山銀針只能在清明前后7天到10天內(nèi)采摘，摘的是春茶的第一朵嫩芽。

君山銀針產(chǎn)于洞庭湖中的君山島。君山島土壤肥沃，雨水豐沛，適宜種茶，故有詩云：“岳陽樓頭無事做，洞庭水試君山茶。”岳陽鐘靈毓秀，小小的君山島，藏著一個微型的古典蘊藉的中國。湘妃竹傾訴著溫柔堅貞的古典愛情，柳毅井傳頌著一諾千金的信義，秦始皇的封山印，漢武帝的射蛟臺，朗吟亭，飛來鐘……流傳于此的神話和典故為君山染上了浪漫綺麗的色彩。李白、杜甫、白居易、范仲淹、陸游……這些中國歷史上最有才情的靈魂，都曾在此地揮灑詩篇。君山的茶，飽吸湘楚大地的精華，盡得云夢七澤的靈氣，茶味中又多了幾縷醇厚綿長的“文化味”。

徐柯《夢湘囈語》中記載文人墨客品茗論茶，認為茶滋味以“輕清為佳”，“故君山為貴”，“東坡云，茶欲其白，琦嘗飲君山茶矣，則茶之至白者也”。君山茶歷史悠久，據(jù)傳第一顆種子是4000多年前娥皇女英播下的。歷史記載，文成公主出嫁時便帶了君山茶入西藏。《巴陵縣志》記載：“君山貢茶自清始，每歲貢18斤。”每年僅18斤的君山貢茶，只有皇帝的重臣和寵妃才能喝上。《紅樓夢》第41回《櫳翠庵茶品梅花雪》中，妙玉用梅花積雪烹煮給寶玉和黛玉喝的老君眉茶，就是君山銀針。君山茶中以君山銀針尤佳，入口香氣沁人唇齒清芬不說，更奇的是沖泡后，茶葉全部向上沖，繼而徐徐下沉，三起三落，十分有趣致。

如今君山茶已走入尋常百姓家，品茗亦已成為尋常之事，但人們?nèi)匀辉敢庖郧f重的儀式表達對茶的敬惜之情，賦予茶以莊嚴感。去年春在岳陽君山的一間茶室喝茶時，朋友請茶藝師演繹了品茶的十道程序。面容溫婉的茶藝師先是奉上一個小小香爐，笑語盈盈道：“第一道程序‘焚香’，‘焚香靜氣可通靈’，茶須靜品，香可通靈。”接著她素手纖纖，清洗茶器：“第二道程序‘滌器’，‘滌盡凡塵心自清’，品茶的過程是茶人澡雪自己心靈的過程。”

每一道程序都有雅致的說辭——“鑒茶”是“娥皇女英展仙姿”，“投茶”是“帝子沉湖千古情”，“潤茶”是“洞庭波涌連天雪”，“沖水”是“碧濤再撼岳陽城”，“聞香”是“楚云香染楚王夢”，“賞茶”是“看茶舞”，“品茶”是“人生三味一杯里”。最后一道程序是“謝茶”，“品罷寸心逐白云”。茶藝師的眉宇間多了一分莊重：“這是精神上的升華，品了三道茶之后，‘四面湖山歸眼底，萬家憂樂到心頭’。”

好一個“萬家憂樂到心頭”！其時暮色四合，華燈初上，踱至窗前，凝望萬家燈火，心中一時激蕩，不禁舉起手中茶杯，向“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先賢們遙遙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