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持堅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我是新華社常駐黑龍江省的記者。緊靠黑龍江的大興安嶺漠河縣漠河鄉,素有“北極村”之稱,與蘇聯邊境小村伊格納斯依諾隔江相對。要到那個偏遠而又神秘的村落去采訪,我是興奮的,而且是懷揣著遐想和美好計劃去的。
我于1987年5月6日下午,乘坐373次列車由哈爾濱啟程,朝著向往已久的大興安嶺出發,列車終點是大興安嶺首府加格達奇。我計劃在那里了解情況后,轉乘森林火車到漠河縣,然后再換乘汽車赴“北極村”。然而,幾乎和我乘坐的列車啟動的同時,遠在漠河縣境內的一個叫古蓮的林場,一名職工使用機械不當引發了森林火災。由于自然或人為原因,林區發生火災并不罕見,職工撲火也有經驗。因此當7號早晨我乘坐的列車到達加格達奇的時候,一切如常,沒有聽到火災的消息。8號早晨當我走出住地時感到不對勁了,街上有些行人神情緊張,在悄悄議論:聽說出大事了,漠河縣城被燒了,3個林業局被燒了,人員傷亡慘重……大吃一驚的我立即趕到大興安嶺林管局的防火指揮部,發現這里已是一片忙亂緊張的景象,電話鈴聲不斷,人員進進出出,個個神情凝重……在現場指揮的大興安嶺行署副專員、林管局副局長張鳳鳴匆匆地向我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新華社記者介紹了情況:古蓮林場6號下午起火后,一直報告火勢得到控制。可7號傍晚突起八九級大風,火場底火復燃,在狂風助威下,火勢像脫韁的野馬燒進了漠河縣城,又沿著公路一路狂飆,燒毀了沿路的圖強林業局和阿木爾林業局。現在通訊聯系和鐵路、公路交通已經全部中斷,森林飛機也因煙霧濃重,能見度太低而飛不進去——現場情況不明,但可以肯定災情十分嚴重!
此后的一個月,我一直輾轉在大興安嶺的各個火區。“北極村”就是在這期間去的。這場范圍廣泛而又兇猛的大火,也威脅到了偏遠的“北極村”,有3股林火在向這個村落蔓延。聞訊后,我立即從漠河縣城驅車兩個多小時趕到了那里。幸好,900多名參與撲火的解放軍指戰員及時趕到,經過一天一夜的連續奮戰,打出了一條3公里長的防火隔離帶,成功地將火阻隔在了離村子數公里外的地方。我松了一口氣,發出了“‘北極村’安然無恙”的電訊稿。然而,在飄來的陣陣煙霧和村民們緊張氣氛的籠罩下,“北極村”是那樣的黯然,我還哪有心思去探尋她往日的寧靜和清雅的容顏呢?整整一個月后,經過數萬軍民的奮戰和雨水的持續降臨,這場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嚴重的森林大火徹底熄火了。
2010年8月我到哈爾濱出差,事畢后便搭民航班機飛到了漠河縣城。當飛機飛臨大興安嶺上空的時候,我睜大眼睛貪婪地瞭望著,只見茫茫一片蒼翠,似無邊無際的樹的海洋;漠河縣城則街道齊整,一棟棟風格各異的建筑掩映在綠樹叢中,洋溢著寧靜安詳的氣象。當年這里留給我的滿目瘡痍的印記已蕩然無存,看不到一絲半縷火災的痕跡。
我到“北極村”后,她以原本清秀的容顏迎接了我:清澈的黑龍江水靜靜地流淌;一棟棟民居的前后院落里,盛開著各色鮮艷的花朵,彩蝶在其間飛舞;在林間小徑漫步,小溪、濕地環繞其間,鳥叫、蟲鳴不絕于耳;抬頭環顧,不遠處就是連綿不絕的林海;“向北”“找北”“最北”的標牌隨處可見,和遠道而來的游客嬉戲互動著。當地的友人說,“五六”大火后,大興安嶺的防火工作有了很大的改進和提升,為了恢復生態,林區已全面禁止采伐;經過飛機播種,被燒毀的森林已重現生機。然而,沿途看到的修路、蓋房、建設景點的“熱鬧”景象,不免令人擔憂,它使我想起了一個故事:一處深山里發現了一口泉眼,涌出的水裝瓶就能賣錢。于是人們砍樹、修路、建廠,等一切弄好了,水質已不再純凈和甘甜。于是我問:再過十年、二十年,如果再到這里,還能看到像現在一樣的環境嗎?他們說能,因為沒有這樣的環境,大興安嶺也就沒有了,那我們就是人民的罪人、國家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