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隱私”

文/衛建平

我的母親是這樣一位性格剛強的女人。父親去世后，她從沒有在我們面前表現過哪怕是一丁點兒的軟弱和無助。雖然老人家也是八十多歲的人了，但她卻堅持獨自守著開通巷30號院那百多年的老宅子，固執地拒絕了四個兒女要接她同住的請求。不僅如此，每個周六按我給弟弟、妹妹規定的“制度”，我們都回去看她老人家，吃過了母親堅持親手做的可口飯菜以后，母親還會一再地攆我們走，不住地嘮叨著：“走吧，走吧，你們的事兒多，別耽誤了你們的工夫……”我起初還以為母親過“獨”了，喜歡安靜，不愿意我們打擾她呢。終于有一天我明白了事實并非如此。

那是一個周六，吃過晚飯以后，弟弟、妹妹照例被母親攆走了。我發現母親好像有點感冒，便招呼她吃了藥，并堅持要留下來陪母親。在確信我不走了以后，母親突然變得特別興奮，平時話語不是很多的她，那天晚上竟不停地說了很多話，把我小時候一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趣事如數家珍般一件件翻出來叨咕給我，使我不能不驚嘆母親的記性那么好！我怕母親太累，又在感冒，幾次想擋住她的話頭，希望她早點休息，可她仍是笑容滿面地嘮叨個沒完沒了，剛才還鼻音很重的感冒癥狀仿佛也突然消失了。

臨睡的時候，母親似乎有些難為情地阻止了準備到隔壁房間睡覺的我，說：“那邊太冷，你就和我一起睡吧！”說完這句話，我突然驚異地發現母親那布滿皺紋、刻盡滄桑的臉上竟然泛起了一片紅暈。

當鉆進被窩，躺在母親身旁的那一刻，我看到母親的眼睛里漾滿了慈愛和滿足——我驟然感悟到：母親絕不是喜歡安靜和孤獨，她只是怕委屈我們、麻煩我們，才不愿把內心的孤獨表現在兒女們面前。而在她的內心深處，是多么希望我們能常常這么零距離地陪伴她、傾聽她的訴說和嘮叨啊！

帶著幸福的微笑，母親終于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靜靜地傾聽著母親舒緩均勻的呼吸，我的心里突然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動和內疚——夜幕中，我好像看到自己回到了童年，每天在母親的撫愛和輕輕地拍打下進入夢鄉的情景，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六十多年了，母親給了兒女們多少偉大的母愛，而我們又給了母親多少理解和關心呢？

那一刻，我哭了！無法抑制的淚水順著臉頰撲簌簌滾落在枕頭上……

從那天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常常會為自己感到慶幸：因為我還算及時地發現了母親的“隱私”；因為我還會有很多時間彌補我以往的粗心和疏忽——但愿我這還算及時的感悟和彌補，可以使母親的晚年生活再多一些滿足和幸福，可以無限地延長母親矍鑠的生命！

也是從那天起，我常常會在回家的時候尋找種種借口留下來陪伴母親。母親起初還會像過去一樣攆我走，后來看我留意已決，便也不再戳穿我那禁不住推敲的借口了。之后，母親照例會打開話匣子對我嘮叨個沒完。也就是在母親這一次次嘮叨中，我越來越多地知道了我們這個大家族種種鮮為人知的往事，有些事情對我們這個家族來說還是比較重要的。而母親也在這一次次嘮叨中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而后，隨著母親的年齡一年比一年更老，我已經主張和弟妹們一起不間斷地輪流陪護母親了。

有一個問題在很長時間里總會時不時地蹦出我的腦海：假如我沒有及時發現母親的“隱私”、假如我不能“良心發現”的耐下心來陪伴母親、傾聽她如“痛說革命家史”般的娓娓傾訴，假如母親一旦……我們家族的這些事情就將永遠不被人知道了！而在那一刻，母親的心里又會留下多少沒有機會傾訴的遺憾啊！讓母親帶著遺憾走，將會是兒女們多大的罪過啊！

每念及此，我常常會不由自主地驚出一身冷汗！

每念及此，我總會慶幸自己及時發現了母親的“隱私”！

每念及此，我總想奉勸天下所有的兒女們：抽時間多陪陪年邁的父母吧！不要叫操勞了一輩子的他們在晚年感到孤獨；不要叫他們在人世間留下無法挽回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