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爐重學做伴侶

華明玥

兒子上大學后，生活的慣性一時還沒有停下來。老公外出應酬依舊頻繁，少了兒子這個吃飯的壯勞力，燉一只蹄膀，蒲慧要吃5天，燉一只母雞要吃六七天。為了預防做好的菜變得不新鮮，她后來都養成習慣——做完葷菜就立刻速凍一部分。金秋10月，家中忽然來了老公的大學同學，連老公都以為，留客吃飯會令蒲慧很慌，誰想，蒲慧立刻從冰箱冷凍柜里拿出了干切牛肉、鹵鴨爪、糖醋排骨、梅菜扣肉、栗子燉雞等七八個菜，上籠復蒸，色香俱全。客人聽說了這些菜的來歷，聳然動容，由衷地對蒲慧老公說：咱都到了重新回爐，學做夫妻的時候。你呀，太粗心，不妨將那些無關緊要的應酬推掉，多回家陪陪嫂夫人。

老公倒是聽勸，不過，他們與大多數為人父母者一樣，已經不過兩人世界很多年，如何陪伴對方，也要重新琢磨。各種甜寵電視劇，他看不下去;政經新聞知足球賽，她也看不下去。一開始，兩個人晚飯后能想到娛樂，就是外出，像陀螺般一圈圈散步。散步逛到夜市，熱心攤主一鼓動，蒲慧經不起慫恿都會買些小雜貨。不久，她就發現家中雜物成堆，連閱讀小夜燈和巴掌大的迷你風扇都各買了七八個。

后來，兩人終于找到了充實感十足的休閑方式——去圖書館當朗讀志愿者，幫圖書館把名著與熱門的小說、詩歌錄制成音頻，供那些開車在路上，或視力不佳的讀者使用。

蒲慧的一位閨蜜是圖書館讀者聯絡部的主任，正為先前的一批大學生志愿者陸續畢業離開發愁。要知道，在她雄心勃勃的計劃中，聲音圖書室里，音頻素材的總規模應該達到現在的20倍以上。而新招募的朗讀者都是蒲慧兒子這種年紀的孩子，聲音淺亮單純，難以演繹那些有內涵、有寓意的名篇。

蒲慧就帶著老公一起去試讀。誰想，專家組對兩口子的聲音非常肯定，蒲慧是沉著又溫暖的女中音，音色像琥珀一樣迷人，毫無雜質和毛刺;老公居然是難得一見的男低音，寬厚性感，篤定安然，音質“有肉頭”，聽著極其舒適受用。

專家組立刻依照兩人的音色，給他們分派任務。都是文學作品與科普著作的精采片斷，每段讀起來費時8分鐘到20分鐘不等，有的還要配上似有若無的背景音樂。

自從承擔了這項志愿工作，兩個人再也不覺著兒子離開后，生活變得空虛茫然、沒著沒落了。他們恢復了讀書時在大學廣播站里共事的熱誠，每天都要大量閱讀與名篇相關的創作背景，了解作家的性格秉賦，探討作品的內涵。研究這些特定的段落，是振奮精神、提高音量來演繹更恰當，還是壓低嗓門，以慵懶迷人的聲線來朗讀，更能深入人心。

兩人忽然成了書迷和音樂迷。為了尋找恰如其分的背景音樂，蒲慧甚至為家里添置了德國唱機和黑膠唱片，老公特意去網上自學了音樂剪輯。為了尋找恰如其分的發聲方法，兩人把二三十年前的廣播劇都找出來聽，尋找表達情緒的聲調與氣息運用方式。而為了表述作品主人公的激烈情緒后，依舊能維持氣息上的從容穩定，兩人開始健身，并愛上了徒步登山。每周都要去紫金山，從山腳到頭陀嶺走一個來回的運動量，讓兩人不約而同地練出了古銅色的小腿，上面的肌肉走向都一模一樣。

他們終于變成了志同道合的伴侶，稍稍一對眼神，就知道對方想說什么，想做什么。她不再是科普盲，一見到量子力學的比喻就昏昏欲睡;他也不再是詩歌盲，一見到古靈精怪、紛繁多樣的意象，就有抵觸情緒。他的理性與她的感性，在音頻作品中完美融合，讓他們終于感受到情感的密切交融，與智力的驚喜對等。很意外吧，他們這輩子，居然還能從柴米夫妻，晉升為精神伴侶。

這件事令放假歸來的兒子都懷有小嫉妒。兒子是這么說的：自從老媽和老爸成了朗讀界的神仙眷侶，我可慘了，臨時回家連吃冰箱速凍剩菜也成了奢望。這件事情很要緊么？兒子才抱怨完，就見老媽給他遞上了烹飪課的上課通知單，而老爸在一旁露出了同謀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