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歲月

楊皓然

蟋蟀鳴唱，空氣中彌漫著甘甜的青草香，炊煙在天空中書寫了一串長長的問候。每當此時，我總愛和弟弟踮著腳尖趴在農村老家頂樓的欄桿上看風景。放眼望去，遠山如黛，逶迤連綿，村口的一彎小路蛟龍似的在山谷間蜿蜒，消失在遠方。小路承載著歲月，記錄著家人的團圓、鄉村的變遷……長輩們就是從這條小路走向山的那邊，而我們每逢寒暑假又從山的那邊回到這里。

我對這條小路再熟悉不過了，小路與村口的交匯處有一個被綠樹擁抱的池塘，池水靜靜地流淌，從小路下的橋洞流向山澗，奔向山外。每到年末，村民們總喜歡坐在池塘邊的高坎上拉家常，聊著自家孩子的歸期。突然，滿臉歡喜的村民看到自家子女的車輛，就趕忙上前迎接、拿東西，領著子女回家。幾天前，我們的車子就載著滿滿的年貨，爬上盤山公路，沿著小路進入村口。腰板格外挺拔的外公外婆一如既往地早已在村口翹首以待。

兒時的我最喜歡回老家過年。老家的年味十足，“年”在我心中播下了“期待”的種子。年底那幾天是外婆最忙而我們最快樂的時光。我們圍觀外婆蒸糖糕、做豆腐，和弟弟急巴巴地等著喝豆漿、吃豆腐花。年三十等著外公和舅舅“還冬”（一種鄉俗）回來好掰豬頭肉吃。正月初一老規矩，一家人團團坐，熱熱鬧鬧做山粉餃。我和弟弟則一會兒捏個山粉餅，一會兒捏個山粉條鬧著玩，等第一籠山粉餃蒸好，便迫不及待地抓著熱乎乎的山粉餃往嘴里塞。外婆看著我們的各種猴急樣，總是樂呵呵的。當然，最期待最懷念的，還是和弟弟到村口去放煙花，我們站在小路當中，將煙花往池塘方向放，又或是朝著屋頂放，看煙花絢爛綻放，我們總期待煙花能多開一會兒……心癢稍緩，我們又改扔摔地炮。小路空曠無人，我們比著誰的摔地炮摔得響。小路上方總是回蕩著我們的歡笑……

如今，“年味淡了……” 頂樓的陽光熏得我慵懶無比，我趴在欄桿上喃喃自語。與我同樣姿勢的弟弟對著靜止的空氣，若有若無地“唉”了一聲。沉寂了一會兒，弟弟淡淡地說：“煙花今年還沒放呢。”“對啊，我們竟然沒去放。以前我們可是一吃完飯就去放煙花的。”弟弟問：“那還放嗎？”我懶懶地搭腔：“想放就放吧。”但好像我們又沒有什么興致。就這樣，在放不放的問題上，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最后不了了之。我們都明白再也不會有以前的興致了，于是我們繼續若有所失地趴在欄桿上曬太陽，看風景。

年味在變，身邊的風景在變，迎候我們歸來的小路也在變。從前的小路是坑坑洼洼的黃泥路，而現在是平坦的水泥路。小路的兩邊原本堆滿了磚瓦，幾間破舊的土坯房蜷縮在一邊。我的堂外公就曾住在那兒，那房子真可以用“斷壁殘垣”來形容。后來他們家為了生計，舉家外出打工，多年沒回家鄉，那房子更是破敗荒涼了。新農村建設的春風吹來，家家戶戶蓋起了新房，堂外公家今年也喬遷新居了。晚飯后，我帶上弟弟去散步。只見新蓋的“黨群中心”樓威武地矗立在村口，池塘水也經過治理，如今綠水盈盈，聽說夏天還能捕不少的魚呢！仰望路邊的小山，山上的破廟已經修繕一新，雕梁畫棟，很是氣派！駐足小路，那么熟悉而陌生。我仿佛又體會到我往常一到村口的激動，不，還多了一份欣喜和豁然開朗。我終于讀懂了自己的心境，讀懂了小路。年復一年，腳下的小路記得我們回家的期待雀躍，記得曾經的歡聲笑語乃至孩童時的爭吵哭泣，記得長輩對遠行子女的期待和牽掛。

又到了與小路說再見的時候了。我依然和以前一樣坐上車，戀戀不舍地和親人告別。和來的時候一樣，車子的后備廂載著滿滿的農村年貨。不同的是，來時后備廂塞滿的是父母帶給外公外婆的孝心，走時后備廂塞滿的是外公外婆對我們滿滿的愛。

車子駛出村口，我凝望著小路，小路也凝望著我。我想，這一幕，對我，對小路，都是記憶的烙印。小路于我，就像《歲月》中唱的：“我為你留著一盞燈，/讓你心境永遠不會近黃昏。/我心中不會有黃昏，/有你在永遠像初春的清晨……”

歲月在小路上漫步，走過了匆匆那些年，漸行漸遠的腳步在村口和遠方兜了一圈兒，圓了一回又一回家庭團圓的記憶，沿途流逝的歲月便在過往和未來中交相輝映。歲月極美，雖隨風流逝，卻讓記憶含情脈脈地在故地重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