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退兩難的美國DNA數據庫

陳勁松

“DNA 族譜”破案法的發明人：Colleen Fitzpatrick 女士

8月29日，章瑩穎的父母和家人帶著悲傷的心情返回了中國，他們想帶章瑩穎“回家”的心愿最終再次落空。

聊以慰藉的是，章瑩穎案的兇手克里斯滕森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他被陪審團一致認定有罪，判處終身監禁。而在此案的檢控過程中，檢方指證兇手的最關鍵證據，是在他的房間多處發現了章瑩穎的DNA。

1986年，DNA鑒定技術第一次應用在刑事案件中，幫助英國萊斯特郡警方找到了奸殺兩名少女的真兇——兇手做賊心虛，在取樣時做了手腳，反而敗露。

三十多年過去，在章瑩穎案中，DNA技術使用和當年并無二致，只是最直接的比對。而現在無論國內還是國外，DNA偵破技術都到了DNA族譜階段。

核物理學家發明的新技術

“DNA族譜”簡單來說就是，把案件中搜集到的嫌疑犯DNA，放到一個龐大的DNA數據庫里去比對。在這個數據庫里，警方或許不能找到兇手本人的DNA，卻有很大可能性找到與其DNA非常接近的人——他的親戚們。

嫌犯們不知情的遠房親戚一旦向DNA數據庫貢獻了自己的DNA，警方將能很快定位到嫌犯本人的家庭，最終一步步揪出陳年積案的真兇。國內轟動一時的白銀案和淮南滅門案都是通過這項技術最終偵破的。

這項技術的發明人是Colleen Fitzpatrick，本職美國核物理學家，兼職法醫。在2006年出版的《法醫系譜學》中，她詳細闡述了通過DNA族譜追蹤罪犯的原理和方法，并于同年創辦了IdentiFinders公司，搜集自愿捐獻的DNA樣本，建立了DNA數據庫。

2008年，IdentiFinders公司出手解決了一樁陳年舊案。西北航空4422航班于1948年在阿拉斯加撞上了雪山，機上6名機組人員和24名乘客全部遇難。由于空難的遺體很快被大雪掩埋，很多遺體在50年之后才被發現。

人們開始陸續通過指紋等方式確認遺體身份，到了2007年，依然有多具遺體沒法確認身份。IdentiFinders公司找到當年遇難者的親屬，通過比對DNA族譜，解決了這個問題。

此后，美國社會和警方普遍接受了Fitzpatrick的理論和思路，DNA族譜技術被廣泛用于偵破舊案，包括大名鼎鼎的金州殺手案。

金州殺手

卡森·桑德拉是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薩克拉門托市一個孩子的母親。1976年6月18日晚上，丈夫離開家去工作，她和兒子一起躺在床上準備睡覺，突然感覺到一束刺眼的光線照過來。一名男子站在房門口，滑雪面具擋住了臉，戴著黑色皮手套的雙手拿著一把大屠刀。

他沖進房間，解開鞋帶，將卡森和孩子的手、腳用鞋帶綁住，蒙住眼睛，用床單塞住嘴巴。隨后，男子將孩子放到床下，對卡森實施性侵。

這是金州（加利福尼亞州別名）殺手第一次犯案，從此性侵事件接二連三地發生。

據美國聯邦調查局資料，嫌疑人作案地點最初集中在薩克拉門托市，隨后蔓延至舊金山和東灣地區、文圖拉縣和橙縣，作案范圍涉及加州至少10個縣，因而獲稱“金州殺手”“東區強奸犯”“暗夜尾隨者”等一系列稱號。

這個金州殺手反偵查能力極強，屢屢逃脫警方的追捕。繼開膛手杰克之后金州殺手成為西方最著名的連環殺人狂。

負責這個案件的薩克拉門托檢察官是保羅·霍爾斯，四十多年中，發現了大量間接的線索，但始終不能縮小調查范圍。他也追蹤過數千名嫌犯，卻都被證明是錯誤。

連霍爾斯自己都沒想到的是，這個拖了長達40年的懸案，竟然隨著這兩年開始流行的“網上尋親尋祖”，有了關鍵性的突破。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了解到了一個神奇的網站：GEDmatch

2017年底，霍爾斯在文圖拉縣法醫辦公室發現了金州殺手的完整DNA樣本，隨即在GEDmatch創建了一個假賬戶，將DNA上傳。5分鐘之后，霍爾斯就發現一個與之部分匹配的樣本，這意味著此人與金州殺手有著血緣關系——這是40年偵破工作中邁出的最大一步。

剩下的，就是傳統的偵破工作。霍爾斯找到GEDmatch公司，取得了他們的許可，拿到了那個和殺手血緣最近的人的數據。然后從年齡、作案手法和心理畫像等，從此人的族譜范圍內一步步縮小范圍，最終鎖定了這個游蕩多年的惡魔。

2018年4月25日，金門殺人案案發40年之后，警方逮捕了已經72歲的約瑟夫·詹姆斯·迪安杰洛，一名被開除的前加州警察。

金州殺手案是美國警方利用GEDmatch數據庫在2018年破獲的第12起懸案——這一年，GEDmatch一共幫助偵破了28起懸案。

被警方盯上的數據庫

GEDmatch總部位于佛羅里達州的Lake Worth市。這是一棟黃色的小房子，一點也看不出這里是世界上最大的開放DNA數據庫。這里同時也是創始人柯蒂斯·羅杰斯的家。

創辦于2010年的GEDmatch有兩個創始人，除了80歲的退休商人羅杰斯外，還有交通工程師約翰·奧爾森，他們的初衷是幫助業余愛好者研究族譜。

DNA族譜破案的關鍵在于數據庫，數據庫越大，搜索到疑犯親屬的可能性就越大。

美國的國家DNA數據庫稱之為聯合索引系統（CODIS）。到2015年，CODIS已經擁有超過1200萬條數據，號稱是世界上最大的國家數據庫。

到2015年為止，包括中國在內，一共有80個國家建立了國家DNA數據庫。另外，國際刑警組織也在維護一個名為DNA Gateway的數據庫，其中包括各國提交的失蹤人員、身份不明尸體的DNA，到2015年底，這個數據庫擁有69個成員國提交的14萬條數據。

但是，由于美國聯邦執法機構使用CODIS手續非常繁瑣，需要得到法官的傳票或搜查令，然后再向FBI申請;其次，CODIS存儲的DNA數據都必須是犯罪嫌疑人的，不能存儲普通人的數據。

而GEDmatch不像CODIS，它對外公開開放;也不像23andMe上等商業DNA數據庫，它幾乎是完全免費的，只是象征性收每年10美元的會員費。美國人很快就愛上這個網站，他們不斷上傳DNA，查詢自己的家族族譜，以至于GEDmatch的數據每年都要翻一番。

于是，用GEDmatch鎖定犯罪嫌疑人，成為了檢方的新選擇。從2017年底開始，羅杰斯開始接到執法機構的申請。但GEDmatch的隱私協議一直含糊不清，也沒有對執法機構申請做出具體規定。他的回復是，“我無法阻止你們，但我們不能給予許可，我必須保護自己的網站（獨立）。”

2018年4月25日，霍爾斯宣布金州殺手案取得了突破性進展，羅杰斯從電視里看到這個消息，感到非常憤怒，他覺得自己的網站被美國政府非法利用了，用戶們會逃離GEDmatch。

此后，羅杰斯收到了成千上萬封郵件，其中是有一部分漫罵GEDmatch讓警方介入，侵犯了隱私，但更多的是被害人家屬請求他們與警方合作去偵破疑案。

今年5月，西雅圖警方利用GEDmatch偵破了一起52年前的懸案。西雅圖警察局的速記員1987年被性侵，隨后被殺害。警方在GEDmatch上搜索兇手的家族樹，發現只有一人有可能是兇手，此人已于1987年死亡。警方在挖出尸體后確認破案，這是全世界范圍內利用基因技術破獲的年份最久遠的案件。

此案破獲之后，GEDmatch當月調整了隱私政策，明確告知用戶上傳的數據有些將會被執法機關使用，但這并未阻止警方的腳步。

今年8月份，印第安納警方宣布利用GEDmatch破獲了一起1999年的懸案。羅杰斯隨后向媒體表示有可能徹底封鎖警方，不讓其利用他的數據庫。

查親戚重要，還是查罪犯重要，這是擺在公開數據庫面前的一道難題。

（劉穎薦自《讀報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