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為何提出鄉村振興戰略?經濟發展有階段。眾所周知,解決“三農”問題需要工業化和城市化帶動。從國際經驗看,當一個國家城市化率超過50%,資本、技術、管理等要素就會轉向農業部門。以前不提“鄉村振興”而現在可以提,原因是中國工業化已進入到中后期,農村勞動力流向已開始發生改變。2008年是個節點。受國際金融危機的影響,當年有2 000萬農民工下崗返鄉。而據有關調研報告稱,這2 000萬人后來大多留在農村就業創業,并沒有再進城市。這預示著農村勞動力向城市流動已經臨近“劉易斯拐點”。2010年,我國的城鎮化率已接近50%,2016年底已達57.4%,由此可見,現在實施鄉村振興戰略適逢其時。關于鄉村振興戰略,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了20字的總要求:“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為此,中央又提出了四大配套舉措:深化農村土地制度改革,保持土地承包關系穩定并長久不變;深化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保障農民財產權益;構建現代農業經營體系,培育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加強農村基層基礎工作,健全鄉村治理體系。需要指出的是,這些舉措與之前文件提出的舉措雖相同,但含義卻不盡相同。以前主要是對農民講,是給農民吃定心丸;而黨的十九大報告重申,除了是對農民講,同時也是對城市的企業家講,目的是鼓勵企業家投資農業,大膽吸收農民承包地入股,成為新型農業經營主體。據此分析,從近期看,實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目標需要振興鄉村;從長遠看,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有利于引導、支持城市資本下鄉,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并通過振興現代農業確保國家糧食安全。
“三變”改革對推動鄉村產業振興意義何在?所謂“三變”改革,具體講是“資源變資產、資金變股金、農民變股東”。從學理層面看,“三變”改革的核心要義,我認為是增加農民的資產性收入。而要增加農民資產性收入,前提就得讓農民有資產。政府推動“資源變資產”的用意很明顯,將資源變資產不僅可盤活農村的閑置資源,更重要的是,只有將資產確權給農民,資產才能變股金,農民才能變股東。然而這只是農民增收的前提。有資產與有資產性收入是兩回事。舉個例子,你投資1 000萬元辦廠,一年下來若利潤為零,那么你的資產性收入就是零。要讓農民有資產性收入,還得讓農民的資產增值。資產增值通俗地講,就是讓資產漲價。資產怎樣才能漲價呢?最重要的就兩個因素:一是資產的稀缺度,二是資產的當期利潤。貴州六盤水等地的經驗證明,政府以“平臺公司”為支點,用PPP模式投資農村基礎設施,可以提升農民資產的稀缺度;而推動規模經營,則可提高農民資產的當期收益。這一改革讓農村“沉睡”的資源活起來,激活了農村發展的內生動力。
振興鄉村產業如何堅持以農民為主體?中央講得很清楚,振興鄉村最終是要富裕農民。而要富裕農民,土地流轉就得以農民為主體。然而據我觀察,時下耕地流轉大多是向龍頭公司(工商企業)集中。何以如此?一個重要的原因是農民手里缺資金,而規模經營需有大量的資本投入。前不久在南方農村調研,我看到當地農戶以每畝300元至500元的價格將耕地經營權轉讓給了龍頭公司。當地干部說,農民自己搞不了規模經營,若分散經營每畝年收入差不多也是這個數。驟然聽,農民照此價格轉讓土地經營權并未吃虧,可真實情況并不盡然。我做入戶調查時農民說,現在企業支付的耕地流轉費每畝不足500元,而企業用流轉的土地搞規模經營,每畝收益在5 000元以上,如果耕地由農民自己集中,再請農業技術專家當顧問,每畝年收益絕對不止500元。后來我在湖南吉首隘口村看到農民自己成立了合作社,每畝收益確實達到了7 000元。目前的困難在于,若以農民為主體實行規模經營,改造基礎設施投資和引進科技皆需要一定資金投入,農民自己沒有錢怎么辦?而且在調研中我發現,但凡以農民為主體搞規模經營的地區,都是用土地經營權抵押從銀行取得貸款,可此做法目前只是在少數地區試點,面上并未推開。問題就在這里。關于這一問題,有人解釋,不允許土地經營權抵押是擔心農民一旦還不了貸款將會導致失地。我認為這種擔心純屬杞人憂天。要知道,農民抵押給銀行的只是經營權,即便日后還不了貸款,銀行處置的也只是經營權,農民并未喪失承包權。由此想深一層,農民將耕地流轉給工商企業,是真正失去經營權;而抵押給銀行,只是有可能失去經營權。當前銀行顧慮重重,一方面是現行政策規定銀行處置耕地經營權必須征得農民同意;另一方面是沒有全國性的耕地經營權流轉市場,銀行難以通過各地區域性流轉平臺及時轉讓耕地經營權。為此建議:一是修訂相關政策法規,確立土地經營權抵押的合法性;二是建立全國性耕地經營權流轉市場;三是由財政出資設立風險補償基金,為金融機構適度分擔或緩釋貸款風險。
(摘自《經濟日報》2019年10月14日16版,作者王東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