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專業是學習藝術,學習中國傳統繪畫。一直以來,每次提到創作,大都感覺太不容易,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因為面對傳統中國畫,最早接觸的概念是自臨摹經典佳作開始,從學習古人的技法到模仿古人的作畫狀態。這里面有兩個問題,一個是國畫學習的途徑變成只有臨摹一途了,哪怕是寫生,也要在掌握了各種要領再來寫生。另外一個是,從臨摹到創作,這中間的連接似乎過于簡單。
古人觀點中,清代劉熙載的書論說藝術乃是要“立天定人”,進而“由人復天”的,也就是說——藝術并不是僅僅模仿一個圖形那么簡單,還要與天地之道相往來,發揮人的主體性和能動性。然而我們在實際的作畫當中,只會照搬自然。往往不明所以,更別說如何聯通天人關系,常常是刻意追求形似,這個形似也僅停留在對外在形態的簡單描摹,或者按照自己的習慣去畫,對傳統技法視而不見,也沒有對美術史的貫通。
誠然,在過渡創作前,臨摹如此重要,甚至比我們想象的重要。曾經有一個美術學院,做過對比測試。把新招進來的學生隨機分成三組,一組只臨摹經典,二組只寫生畫畫,三組既寫生也臨摹。一學期下來看哪組的學生畫的最好。結果出人意料,有一組的水平遠遠高于另外兩組,那一組是只是做臨摹訓練的一組。最后專家得出結論,傳統技法通過幾千年的流傳和篩選,留下來的都是最高效的作畫手段,通過大量臨摹,把前輩高手的精華納為己用,實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前行。鄭板橋肯定是沒看過宋畫的,倘若他研習過徐熙的《雪竹圖》,便不會是我們今天看到的墨竹了。
今天繪畫學習者的最大優勢,在信息渠道上。我們可以輕松地走進博物館直面古人的作品,也伴隨著新世紀科技發展,越來越多的高清影印資料在不斷翻新和呈現,經典性也將放在更大的歷史材料背景下考察。而傳統繪畫被傳得神乎其神的講法,也隨著視野的開闊,變得可以被理解和學習。那是不是知識系統擴寬了,就可以馬上轉化為創作呢?
我們如何面對這么多的材料去消化它們轉化到筆底下來呢?這就是“心”與“物”之間的關系。倘若通過觀察、研究得出的認識沒有情感的內化,是不是對“創作”的理解就容易留在“形式”上呢?仿作,也可以說是對臨摹的深入,我們可以視為臨摹的另一個切面,也可以看為對學習對象形式層面的初步理解和應用。我以為,繪畫的天賦大抵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目光之下盡其所能重現物象的原貌,另一種是用概括的能力,以自己的感受和理解來描繪物象。孰輕孰重呢?可能都重要,可能都不重要。
面對常玉、八大山人那樣的臨摹,因為有“自我”的建構,對宇宙人生的另外一番了解與認識,反而在臨摹時“不規規于形似”,對臨摹對象的提取,能抵達核心和本質的東西,取得之后放在自我的建構里面形成新的面目,或者是成為自己在作畫時新的根源,這樣強大的消化能力我們應該視之為“創作”,并不是簡單的臨摹。
對“臨摹”的理解,要把對經典的觀察放到整體里去看,去全面地思考,而不是僅僅停留在一筆一畫的局部模擬上。不要臨摹只臨畫,要探究此繪畫風格是怎么來的怎么形成的,要知道下筆的歷史坐標,畫作者是什么社會職位,畫家的性格如何,是何種筆畫的,紙是什么紙,墨又是什么性能,才能知道這一筆是合理的還是亂來的。去看待經典何以成為經典的,這樣的思維方式下的“消化力”才足夠強勁。
蘇東坡講讀書要“八面受敵”,對學畫也一樣,其實也就是多角度、不片面的來思考一個問題。
那么,今天的學習里面,我們會需要這樣的意識,不要到了不得不創作的時候再來所謂的“創作”。那樣的創作太刻意,也太生硬,更常出現的狀況是經驗少的人由此會心生懼意,反而不敢放開手腳去干了?要先消化我們面對的各種材料的性能,大量的動手是形成肌肉記憶的過程,是手與筆的融合。熟能生巧能令身體在運作時某些動作自動化進行,從而給大腦騰出更多精力思考策略性的事情。
《莊子·內篇·養生主第三》中“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那么學習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路份!取法乎上,僅得為中,取法于中,故為其下。這是一個眼光問題,如何辨別哪些是好的,哪些是不夠成熟的?我沒有想出來,只有多看。好的作品都能展現作者噴薄而出的性情,似同頂尖的高手交手,招招致命。
完整的作品感覺就像是當時作者生命和精神的再現,創作并不僅限于此時此刻在紙上繪制的短距時間。無論是畫畫、讀書、與人交流,還是外出旅行,皆是細膩和豐富對生命的認識。如果把“創作”這一行為孤立來談,則不能知時間之恒轉如流,因果互存。無創作前對世界的細密認知和深切洞察所體貼出的旨趣,則不能有創作中這一行為的充實發生,也就沒有創作后對自身的反省,也就沒有下一次的后續創作。故而,每一次創作過程也是個人的成長的軌跡。張藝謀、陳凱歌那些導演,年輕時有過享譽盛名的成功作品。可他們還在拍,還在拍人們嗤之以鼻的“爛片”。他們還在不斷的創作,不斷的改變,人的一生其實也是創作。如果不拍了或者就一直按照之前的模式拍,那他們也就沒有追求真正創作,人生的作品便停滯了。這些留下來的軌跡,也許是獲獎無數的佳作,也許是無意識的自然書寫,也許是不經意的隨手涂抹……突然有某種新鮮的發現是自我以往所未覺察到的,都成為反觀自省的理由。
美術史家追求的是藝術的規律,那是共性,而創作恰恰是最個性、最私人的。梵高在畫《自畫像》的時候肯定沒有想要照顧到觀眾的感受。創作時自己的切身體驗和性情抒發也是最重要的,這個東西別的取代不了,也會逐漸形成自己的繪畫語言。畫畫這個東西并不是誰學的年數長,就誰厲害;也不是因為誰是行業大佬,誰就對。
創作的路上有各種的定義與邊界,要“迫使”自己打破和重建出屬于自己的方向,慢慢用心去體會。
作者簡介:
涂凌琪(1992.3-),男,漢族,籍貫:江西南昌人,廣西藝術學院中國畫學院,17級在讀研究生,碩士學位,專業:美術,研究方向:人物畫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