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醫”族
張青已是半年內第四次就診了。不明原因的頭痛、心慌、胸痛,讓她每一次來都會帶上比前一次更厚的檢查單——絕大多數都是“沒有異常”。溫州醫學院附屬第一醫院主任醫師何金彩嘗試著給她加了一種名為奧沙西泮片的抗焦慮藥物,癥狀竟明顯緩解了。
作為神經內科的醫生,何金彩的治療對象原本應是腦血管等疾病,然而近十年,她發現,門診中有近三分之一的患者,和張青一樣,走上了難以解釋的“逛醫”之路。
這些病人有著明顯的身體不適,但各項生物學檢測均不能發現異常。病人反復“逛”醫院,在不同科室、專家之間徘徊。這不僅讓病人痛苦,也讓醫生手足無措。
研究者發現,同樣是抑郁癥,中國人多呈現軀體癥狀,如出現頭疼、失眠等軀體上的不適,而美國人則多表現出有關存在意識方面的憂患,比如覺得活著沒有價值等。“這和東方文化也有關系,中國患者更習慣陳述身體癥狀,希望解決身體不適。”何金彩說,因此很多病人寧愿來神經內科就診而不是精神科。
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院長徐一峰提到另一個十分典型的疾病也與此有關。“中國人找不到病因就愛稱是神經衰弱,但實際上這并不是一個病,國外早就不說了。代之以抑郁癥、焦慮癥等分辨性更好的疾病。”
20世紀末,著名的精神病學和人類學家克雷曼對中國某醫學院附屬醫院醫生診斷為神經衰弱的100例患者進行研究,按照國際診斷標準,有93%的患者可以被診斷為抑郁癥。更有意義的是,絕大多數患者在經過抗抑郁治療后,抑郁癥狀都得到了緩解。
“中國醫生所診斷的神經衰弱,絕大多數就是美國醫生診斷的抑郁癥。”徐一峰說。
冰山人群
在普遍概念中,抑郁焦慮就是“不開心”。但其實,持續的情緒低落只是冰山一角。抑郁癥最可怕的是不可控的機體機能退化,以及不可控的思維認知的改變。網絡上,有一句流傳甚廣的話是這樣描述的:抑郁癥的反面不是“快樂”,而是“活力”。
寧波人小冉住院后寫下了自己的生病狀態:“去年9月起,我開始沒由來地對一切事物喪失興趣,包括熱愛的音樂、電影、書籍等等。走進電影院像是去上墳,音響覆蓋了細濛濛一層灰塵,木心的詩集也長久地停留在了同一頁。”
像很多人一樣,她以為是天氣變化引發的倦怠,沒有在意。但后來,她的身體機能開始明顯退化。胸疼、頭疼開始侵襲;記憶力、思維明顯減退。有些時候會莫名涌出淚水,更多時候,就是發呆或是昏睡。直到確診重度抑郁必須住院后,小冉才明白:不是只有精神分裂癥等重型精神病才需要住院,精神病院也不是“關瘋子”的監獄。
原廣州腦科醫院精神科醫生、昭陽醫生的創始人林昭宇把精神障礙人群用一個金字塔結構描述。塔尖是最嚴重的六種重性精神病患者,這是被看見且被社會重點關照的部分,但只占據全部人口的1%。余下的人——如同水面之下的龐大冰山若隱若現。
(摘自《南方周末》 袁端端/文)